觀物賦(己未) 清 · 蔡之洪
昔屈原作離騷。舉天下之草木而取舍之。以寓春秋褒貶之意。今觀其辭。嘉卉美木。尚多有見漏者。不獨(dú)梅花一樹而已。玆敢采摭平日聞見之所及者。作為此賦。蓋亦竊取屈子作經(jīng)之馀旨。而時(shí)之所處有不同者。故不敢張皇以已事。或不為僭褻之歸也耶。孔子曰。多識(shí)乎草木之名。此亦初學(xué)之所不可廢者。斯作也雖甚陋拙。庶有助于博物之工云爾。
間余手探乎月窟兮,渾物類而冥觀。
紛二氣之化化兮,亦一理之無間。
林蔥芽甲之蕓蕓職職兮,各成形之不侔。
體固有大小強(qiáng)弱之異兮,發(fā)亦有香色臭味之殊。
稟一定而不移兮,夫孰非其本然。
循厥性而品節(jié)兮,悟裁相之由人。
梗楠豫章之瑰偉而森蔚兮,合棟梁與榱桷。
桑麻苧葛之叢苞而蕃茂兮,備繒帛與絺绤。
桐柒材中于琴瑟兮,藤谷用代于簡(jiǎn)策。
梓材著于周書兮,伐檀詠于魏風(fēng)。
盤根可別其利器兮,連抱不棄于良工。
曲為輪而直為矢兮,刳為舟而剡為楫。
屈之而作杯棬兮,叩之而節(jié)音樂。
枯朽者為薪爨兮,翹天者為芻牧。
無一微之或遺兮,隨所用而各適。
惟淇園之菉猗兮,與栗里之精英。
鄰君子之有斐兮,媲逸士之高風(fēng)。
松千歲而方偃兮,檜九泉而無曲。
凌霜雪而不變兮,韙后凋之貞節(jié)。
荷香傳于十里兮,在淤泥而無污。
桂樹生于山中兮,結(jié)幽期于歲暮。
彼桃李之媚春兮,余惟惡其嬋妍。
最西湖之仙客兮,雪其膚而冰魂。
雖晚遇其何傷兮,冠群英而馳芬。
春蘭異于秋蘭兮,古蕙別于今蕙。
芳菲菲而襲人兮,何一般之意趣。
花王見知于則天兮,徒富貴焉是取。
芍藥始盛于維陽兮,與鼠姑本同而末異。
金燈可取而讀書兮,芭蕉最效于行墨。
牽牛難以服箱兮,金錢貴于銅錫。
瑞香沉水而薰籠兮,鄭花借礬而成色。
薔薇陳戒于薦枕兮,茱萸傳異于系臂。
連理有夫婦之情兮,常棣有兄弟之義。
晦書杉于傳注兮,杜諱棠于詩句。
高人騁懷于茉莉兮,忠臣灑涕于紅豆。
哀杜宇之染血兮,哭年年于冬青。
菱出水而背日兮,葵衛(wèi)足而傾陽。
固智愚之相反兮,何順逆之不同。
草何為而忘憂兮,木何為乎合歡。
杞何久而為狗兮,楓何老而為人。
氣固有此相感兮,變化故而不一。
宮掖邃而椒涂兮,袞服華而藻飾。
配綺麗于瓊瑤兮,埒文章于黼黻。
木槿不保于朝夕兮,冥欞不紀(jì)其歲年。
諒脩短之有定兮,果孰悲而孰欣。
山茶艷于雪中兮,決明鮮于秋后。
鄒圣垂訓(xùn)于養(yǎng)槚兮,陶令寄意于種柳。
紫荊特書于小學(xué)兮,黃楊移植于鄠官。
木綿貴于斑枝兮,躑躅愛其映山。
遠(yuǎn)志小草之入貴出賤兮,女蘿兔絲之異名同根。
楊藤水仙之一朵二色兮,野薔檐葍之六出四出。
繽輪囷而虬蟠兮,競(jìng)綺離而麗郁。
或耳名于花史兮,或鼻觀于林皋。
申娛玩之無已兮,策果下而逍遙。
含桃之發(fā)面紅兮,叔孫始薦于宗祧。
來禽之集眾鳥兮,逸少所嗜于平生。
楊果非稽山之族兮,木瓜傳宣城之種。
蔗一嚼而千金兮,榧為仇于三彭。
馬乳水晶移來于西域兮,橙糖荔枝獨(dú)稱于南國。
虬卵傳法于三咽兮,牛心擅譽(yù)于七絕。
安石之榴為三尸之酒兮,董仙之杏售一器之粟。
鴨腳騰價(jià)于帝苑兮,雞頭并美于驪珠。
木奴收千匹之帛兮,陸吉敵千戶之侯。
蒟有似乎覆盆兮,梬亦稱以羊矢。
胡桃桃實(shí)而核美兮,海松松身而子異。
一損百益者棗兮,百損一益者梨。
山則狝桃蘡薁梖榛奈楂之屬兮,苓蕺芎歸蔘朮之類。
菜則菰茄堇芋苣蓿匏菁之美兮,姜芥蔥?薤韭之香。
悅口而潤腸兮,與菽粟而齊功。
蘋蘩合于豆實(shí)兮,郁鬯交于神明。
檳斥暑而醺頰兮,薏勝瘴而輕身。
蓍千歲而藏龜兮,蒲九節(jié)而引年。
??ъ`于圣廟兮,蓂莢呈瑞于帝庭。
伊金光與四照兮,暨石楠與女貞。
珊瑚琳瑯之珍兮,枇杷棕櫖之異爛。
靈燁而雜錯(cuò)兮,羌不可以殫記。
葩經(jīng)所不能盡載兮,農(nóng)師亦有所闕遺。
花好者未必有佳實(shí)兮,實(shí)佳者未必有材美。
有花而有實(shí)者蓮梅桃李兮,宜實(shí)而宜材者維栗杏榧。
形形色色各屬于五行兮,一太極之咸備。
自其同者而觀之兮,統(tǒng)乾元之資始。
自其異者而觀之兮,千千萬萬之不類。
彌乎六合之廣而為用兮,藏乎一塵之微而為體。
大化坱圠而不窮兮,一氣樛流而無滯。
孰主張而綱維兮,恍物物之雕鎪。
精粗貴賤之自在兮,紛可好而可惡。
反以觀夫吾人兮,亦有正而有邪。
覽察草木其有得兮,何殊類而同科。
昔三閭之著經(jīng)兮,續(xù)春秋之遺旨。
斥蕭艾而不服兮,集杜蘅與芳芷。
佩繽紛其繁飾兮,芬至今猶未已。
余蓬蔂于四方兮,哀圣路之荒塞。
制芰荷而為衣兮,葺辛夷而為屋。
托鷦棲于枳林兮,斷蟻夢(mèng)于槐國。
和遺曲于詠芝兮,挹清風(fēng)于采蕨。
鳳欲集而無珍木兮,鸒斯翱翔乎蒿下。
隱藑茅于深谷兮,蔽荊棘于崇阿。
固宜樗櫟之見棄兮,敢恨藜藿之不充。
徒有志于獻(xiàn)芹兮,本無心于食萍。
蒹葭忽已帶霜兮,有誰傳其馨香。
躡馀薰于離騷兮,追絕筆于麟經(jīng)。
不以物而觀物兮,指非人而喻人。
世幽昧而莫吾知兮,將以俟夫后來之子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