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齋寥闃,歲晏山深。
露凄凄以凝冷,霜肅肅以凋林。
庭柯浙浙以自振,病葉摵摵以哀吟。
覽時(shí)物而興悽,氣愴悢而不任。
俄而有聲,窣然起自崇阿。
浸淫震谷,熛激沖坡。
梢林莽而回蕩,舞松柏而蹲傞。
獵荃茝于煙薄,擊芙蓉于清波。
披離百卉,蕭條眾芳。
菊瘁含馨,蘭死抱香。
余乃哀幽芬之萎絕,憐萼華之凋傷。
引枯藤以周覽,步前岡而徊徨。
有菀者桂,在彼山曲。
團(tuán)團(tuán)樛枝,藹藹孤馥。
夫何嘉樹之婀娜,亦被摧于調(diào)刀。
墜凝露之嫩葉,倒拂云之芳條。
無仙子之蔭息,絕小山之攀援。
斧何待于吳質(zhì),旗可結(jié)于靈均。
棲鸞失所,宿云迷居。
鷲嶺香斷,蟾宮影疏。
余于是綴珠蕊,攬瓊柯。
目觸心疚,汪然涕沱。
傍有客怪而問之曰:何為其然也。
夫一生一殺,天道之常。
一榮一瘁,蓋理之當(dāng)。
是故方其生而榮也。
樹灼爍兮紅芳,草葳蕤兮碧色。
物自知春,而我則奚悅。
及夫瘁而殺也,葉隕霜而煙邑,風(fēng)薄枝而蕭瑟。
秋方肅物,而我則何戚。
且吾觀于今日丹厓碧嶺,云岫煙崿。
曲池閑園,荒城古陌。
綠者斂而黃,豐者瘁而索。
竦直者咸挫,孤挺者競拉。
此何莫非逢秋搖落,摧敗于勁風(fēng)。
而子胡不傷,竊獨(dú)悲此桂叢。
余猶默然不應(yīng),口自語衷。
客乃起而更言曰:嗚呼噫嘻,我知之矣。
?翁愛花,蓮擬君子。
屈平喻草,蘭比賢士。
木之秀者,亦莫如桂。
托根幽獨(dú),士守貞者耶。
丹心自渥,抱孤誠者耶。
綠葉紫莖,盛文章者耶。
勁翠榮冬,寒芳傲雪。
有似忠臣勵(lì)義,而烈人奮節(jié)。
凰鳳交集,麇鹿騰倚。
又如志士磨道,而嘉朋樂義。
然而寒聲乍動(dòng)于哀壑,碧樹遽隕其瓊枝。
悄猿鳥兮愁人,覺物色之凄迷。
又若戰(zhàn)敗之軍,吏士皆無人色,棄旗卷甲,裹瘡而疾馳。
豈不悲夫。
噫,天地?zé)o情,造物多猜。
芳馨莫保,孤高易摧。
樹猶如此,人亦奚異。
洞古今而冥觀,固彼我之一理。
是以椒蘭慆佞,哀楚客于楓林。
絳灌肆議,泣賈傅于湘潯。
江夏處士,徒悲鸚鵡之入籠。
夜郎謫仙,漫喜魑魅之相從。
荊楱哭柳侯之魂,桄榔結(jié)蘇子之庵。
恩不再于蓮炬,草每春于城南。
亦有性辣姜桂,名既烈而禍酷。
質(zhì)并松筠,節(jié)方挺而危促。
是知木聳于林,風(fēng)必萃之。
士拔乎類,俗必忌之。
世何才而能存,物何芳而不戕。
瑤草將芳兮,嚴(yán)霜已淪。
幽蘭欲茂兮,白露斯零。
混萬物而皆然,孰不飲恨而吞聲。
此蓋吾子之所以觸物興思,慨然而深悲者乎。
余聞言愈悲,扼腕躑躅。
綴詞抒感,以訟風(fēng)伯。
其詞曰:嗟玆桂之萎折兮,其誰之由。
我知其囮兮,風(fēng)伯是尤。
巖邃谷冥兮,芳樹團(tuán)。
膏雨霂霂兮,體露漙漙。
冀日茂而靈長兮,風(fēng)伯勃怒兮忽焉摧殘。
余陟于阿兮,眾卉攸攢。
樗櫟之散兮,不才而壽。
蕭菅莽莽兮,自養(yǎng)自茂。
嗟風(fēng)伯兮,胡不彼凋。
乃隕玆桂兮,使我心兮獨(dú)怮怮。
葉茁茁兮,吹使落之。
枝如蓋兮,吹使折之。
摽之使華而不英,擊之使榮而不實(shí)。
嗟爾風(fēng)伯兮,欲逃其罪,其又何辭。
上天孔明兮,有綱有紀(jì)。
我今上訟兮,其罪誰當(dāng)。
天誅加兮不可悔,風(fēng)伯雖死兮誰汝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