① 高君渭川，邑人。癸丑二月，金陵城陷，君奉家屬投甕中死之，其季子子安輯《甕芳錄》徵詩。
賊何能，能殺人。
世人畏死乃惜身，賊所至處驅(qū)縛如雞豚。
須眉男子數(shù)十億萬輩，搶地不起甘作搖尾鱗。
朝運(yùn)百甔粟，暮伐十束薪。
東眠西食逐隊(duì)牛馬走，千金之軀誰敢陳苦辛。
咄嗟小有不如意，輕者鞭箠重斧斤。
種種楚毒之，肉化皮毛皴。
道殣相望橫荊棘，烏鳶刷翅狐膏唇。
或更搜括入軍帖，白面教執(zhí)戈與??。
赤腳疾走燕吳秦，長日一飯饑腸輪，夜半露宿轟雄蚊。
一朝狹路猝遇官兵屯，馬頭風(fēng)起烈火焚。
心落膽裂縮猬蹲，頭焦額爛寒蟬呻，一網(wǎng)打盡無逃奔。
紅旗飛馳露布文，臣某某日某地戰(zhàn)勝兵如神。
陣前斬馘無算級(jí)，發(fā)尺有咫纏黃巾。
安知累累者，前日皆良民。
今日為賊死，泉下聲猶吞。
湖海一萬里，無地容冤燐。
然則畏死得死等死耳，泰山鴻毛榮辱分。
何不殺賊江之濱，一身慷慨酬至尊。
成則銘吾勛，不成成吾仁。
此義難與凡夫論，惟豪杰士勇邁倫，命不足貸志必伸。
當(dāng)賊未至?xí)r，散錢千萬緡。
一家不惜從今貧，所愿號(hào)召白甲凈掃欃槍氛。
當(dāng)賊方至?xí)r，仗刀立斜曛。
城頭打鼓雷殷殷，恨不從天飛下立掩魑魅群。
及賊陷城時(shí)，黑霧塞四垠。
守陴早星散，將士徒紛紛。
匹夫雖攘臂，不能成一軍。
詛天天無語，切齒血滿齦。
群兒竄伏爭閉門，此獨(dú)開戶如延賓。
香花百拜稱罪別家廟，呼兒冠帶婦帔裙，弱息襁褓一一顏色新。
彬然怡然羅跪在堂下，與汝輩約無逡巡。
僅此片時(shí)活，且釂酒一尊。
賊面不可見，賊語不忍聞。
勿謂草莽非縉紳，無名之死不得干青云。
勿謂老耄諸童昏，矛炊劍淅尚可延饔飧。
人生一死無二死，時(shí)事至此痛哭胡云云。
庭前有甕甕有水，水尤清白絕點(diǎn)塵。
可以滌妖穢，可以藏英魂。
甕中自有一天地，從吾游者嬉陽春。
眾口一諾正氣直上通九閽。
馀語嚄唶聞諸鄰，鄰父走勸逢怒瞋。
有仆有仆灶下來欣欣，我能收君三世并命同一墳。
此時(shí)目中并無賊，但覺賊中只有幸死無茍存。
他日日下頒溫綸，千秋祠祀光榆枌。
季子岳岳天家珍，自是盛朝揚(yáng)清激濁之殊恩。
死者初意寧知孰者為義士，孰者為忠臣。
噫吁嘻，此何人。
君不見癸丑二月吾鄉(xiāng)高君渭川及其二子一婦三女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