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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風(fēng)
寶晉行書世寡偶，揮毫落紙云煙走。
真跡長留天地間，玉匣珍藏重鼎卣。
下書元祐戊辰年，上書古詩三五首。
盈箋滿幅勢槎拿，字字精神何抖擻！
鋒铓微露姿致生，出入二王變歐、柳。
譬如老將練奇兵，長戈短弩屹相受；
又如獅子搏狐兔，毛爪森張聲怒吼。
世間石刻重描摹，傳者十失其八九。
得此尺幅墨生光，真贗從茲堪晰剖。
毋乃上帝愛顛書，鬼物神工互相守。
不然相距七百有馀載，宋家臺樹歸烏有！
一十八葉烏絲箋，蟫餐蠹蝕亦應(yīng)朽。
那得綿延四代間，法物留傳等瓊玖。
當(dāng)時慶歷諸名公，紛紛姓氏跋其后（帖尾有明人文徵明、董其昌題跋）。
一字千金價匪高，臨摹直不數(shù)蝌蚪。
一朝零落隨變衰，婉轉(zhuǎn)終歸浪子手。
田園蕩盡綺羅空，攜來市上圖糊口。
岳珂已死華亭沒，世遠(yuǎn)年湮見者狃。
我從君齋借一觀，心摹手搥目瞪久。
歸來畫肚十回思，勝事驚誇示朋友。
自慚好古困家貧，遇古不購古應(yīng)咎。
長歌一曲表恂忱，寄語斯人莫塵垢。
片紙文字足千秋，此是吾儒無量壽。
夜半天風(fēng)吹海立，鯨魚上岸鮫魚泣。
金鼓千聲動地來，戈船百道乘潮入。
將軍落地便驚人，救火奔波走四鄰。
七歲讀書知大義，灑掃應(yīng)對皆經(jīng)綸。
君家伯叔公侯伍，自立唐藩擅開府。
爭班談笑卑徐常，撤戍投降似芻狗。
回手招君君有辭，兒今身已屬隆武。
五羊城頭啼杜鵑，千艘萬騎來銅山。
英雄誓不臣二主，事成不成唯憑天。
可憐觸起毒龍怒，白浪掀天風(fēng)捲樹。
出師意氣吞金陵，一戰(zhàn)孤軍失南渡。
從此將軍識天意，轉(zhuǎn)身卻慕田橫義。
百艦驅(qū)來鹿耳門，一朝奪取牛皮地。
紅毛樓上草雞鳴，彼蒼藉手開東瀛。
冠帶柬騎赤龍去，迄今故壘猶縱橫。
我來赤嵌訪古跡，舞殿歌臺長禾麥。
圣主當(dāng)陽魑魅消，頻年不見揮兵革。
唯馀無恙水西流，滄海茫茫接天碧。
夙披縣圖經(jīng)，龍目稱幽奇。
抱此一十年，欲見更無期。
甲寅春三月，往教海之涯。
因與龍目近，遂起觀泉思。
攜筇招野叟，道我與前馳。
靡靡踰阡陌，數(shù)里無煙炊。
榛??積碎瓦，頹垣壓茅茨。
十室無一存，存者唯石基。
彳亍到井陘，蕭瑟尤堪悲。
兩目復(fù)何有，一水空清漪。
菪菪澗中石，毿毿井中菭。
草花黃白色，不辨薋菉葹。
維時日亭午，我行頗倦疲。
披襟席地坐，對叟發(fā)長噫：我昔按圖經(jīng)，龍目不似茲。
得毋人好事，好景憑意摛。
野叟聞之泣，抆淚煎致辭：伊昔稱樂土，俯仰皆有資。
所賴賢父母，寬猛政并施。
夜眠少閉戶，年兇不啼饑。
堂堂楊明公，版筑相地宜。
城建三十載，黎庶無猜疑。
漳、泉若家室，出入相怡怡。
雞黍羅盤錯，醇醪滿缶卮。
臘蠟常酬酢，秋冬有饋遺。
爾時雙龍目，夾井大如箕。
泠泠噴其下，清冽甘如飴。
前面栽修竹，后面植芳籬。
十步一華屋，五步一茅籬。
禽鳥鳴春夏，花果色參差。
種種好光景，顧盼解人頤。
嗣后太平日，文武多恬熙。
黠吏若狨鬼，健役如虎??。
道逢剽劫賊，搖手謝不知。
肩輿下蔀屋，凜凜生威儀。
從行六七人，沿路索朱提。
更誘愚頑輩，鷸蚌互相持。
就中亨漁利，生死兩瑕疵。
死者臥沙礫，生者受鞭箠。
黔婁殺黎首，倚頓遭羈縻。
一紙縣官帖，十戶中人資。
因之升平民，漸漸相凌欺。
或以眾暴寡，弱肉強(qiáng)食之；
或以貧虐富，攘奪耕田犧。
以此積習(xí)久，氣類判蚩蚩。
一人搆其釁，千百持械隨。
甥舅為仇敵，鄉(xiāng)里相爛糜。
村莊縱燎火，田園罷耘耔。
所爭非城野，殺人以為嬉。
遺禍及泉石，阿護(hù)身不支。
健兒持刀來，僉謂龍在斯。
長繩曳之走，斫碎如蛤蜊。
邇來又十載，人情更險巇。
得失起雞蟲，殺戮到妻兒。
發(fā)冢拋骸骨，剖腹吞心脾。
浮云淡白日，十里無人窺。
去歲東螺人，溝洫角雄雌。
風(fēng)波平地起，□炮聲如?。
逃遁或不及，怯命飽豾貙。
而我六旬叟，奔走筋力羸。
亦復(fù)攜童孫，馳騁效騧驪。
衣服置畛隰，農(nóng)具去路岐。
倉卒離鄉(xiāng)井，狼狽依山陲。
渴飲澗中水，饑餐山上葵。
隆冬寒氣裂，妻子服绤絺。
中夜仰天臥，颯颯悲風(fēng)吹。
起視故閭里，曖曖見竿旗。
涼月照荒野，白骨何累累。
今春干戈息，花草無芳蕤。
歸來見空壁，膏血猶淋漓。
房屋既蕩盡，竹木無條枝。
冽彼山下泉，沙淤塞流澌。
荷鍤一為鑿，涓滴始漣洏。
君今睹灰燼，慎勿古人嗤。
古人原不詐，先生來則遲。
我聽此言罷，嗚咽淚雙垂。
昔聞漢成帝，北宮流漫彌；
又聞郁林郡，涸澤兆癃罷。
由來古靈井，氣數(shù)關(guān)盛衰。
此井豈其然，零落人所為。
臺陽古荒服，滄桑無定時。
自入版圖后，二百年有奇。
五方錯雜處，王化所難治。
太守自廉潔，縣令自仁慈。
哀哀爾漳、泉，災(zāi)害實自貽。
東家持戈挺，西家列矛鍦。
爾燬我田屋，我奪爾膏脂。
均之一自殺，相去不毫釐。
我愿爾父兄，子弟戒循規(guī)；
更愿爾鄉(xiāng)黨，仁義相切偲。
乾坤有剝復(fù)，日月有盈虧。
茍能推心腹，四海皆塤籯。
百歲永無患，福祿天爾綏。
何必憤失所，喋喋相謷訾。
我志托山水，我心念瘡痍。
先憂而后樂，此語本吾師。
區(qū)區(qū)一井間，何足系安危！
所嗟填壑者，十稔兩流離。
悲憫恐無益，慷慨發(fā)歌詩。
寄語采風(fēng)者，陳之賢有司。
注：龍目井，大甲郡龍井莊。
君年未四十，齒牙驚搖動。
我少君十年，情亦同洶洶。
初覺斷腭?，繼焉頭顴重。
一齒居中央，齤然欲先眾。
朝夕咬菜根，每飯輒心恫。
持梁刺齒肥，又如鄒魯鬨。
似欺我舌耕，束脩當(dāng)君俸。
故使病聱牙，佶屈被嘲諷。
清晨攬鏡看，前齦露鑿空。
端陽節(jié)底歸，何以食菰粽。
有時徹唇酸，如帶刺芒痛。
豈其素貪饕，飲食必有訟。
造化之小兒，以我為簸弄。
抑憐我與君，悲感夙所共。
齴伯與齲妻，故自相伯仲。
我想覓良劑，扶彼將傾棟。
未免愁庸醫(yī)，耳目多蔽壅。
不如向君求，取之如家巷。
問涂于已經(jīng)，較可見實用。
寄語拾牙慧，知君素豪縱。
亟遣長須來，藥囊一時送。
木匠董文，居彰之濁水莊。歲甲寅，大水淹至，漂沒香園腳數(shù)十家，文傾囊雇善泅者伐木為筏，裹飯往援，存活男女百馀人。予聞其事，作為此行，用以勸世之好善樂施者。
黑風(fēng)吹海使倒立，百川水從內(nèi)山入。
排云駕雨鞭蛟龍，白浪高于天一級。
千年古木摩蒼穹，隨波漂蕩西復(fù)東。
砰巖撼岳相激搏，巨石旋轉(zhuǎn)如飛蓬。
頃刻民廬看不見，百里哀呼叫水變。
緣木果然可求魚，為巢自恨不如燕。
黿鼉白日上山游，人鬼黃泉隨處現(xiàn)。
可憐環(huán)溪百馀家，一時淹沒為魚蝦。
洲沉島沒無所避，誰肯中流浮仙槎。
濁水村翁老木匠，眼見波濤如海樣。
斬藤伐竹催乘桴，救得百人皆無恙。
翁非有馀欲市恩，動于不忍仁乃存。
世間詎乏千金子，目擊嫂溺甘不援。
如翁惻隱合天意，必有馀慶貽子孫。
君不見，宋祁救蟻中狀元，況乃回生起死人一村。
壽陽已破秦師東，九十七萬來如虹。
冠軍征討俱股慄，吾其左衽憂桓沖。
當(dāng)時若無謝安石，何人靜鎮(zhèn)情洶洶。
圍棋卻援有成算，一枰直抵千羆熊。
小兒輩遂已破敵，大呼原歸朱序功。
福德在吳天所祚，公之先見高符融。
捷書一到屐齒折，山陰對弈猶未終。
古今成敗無定局，臨危不懼真英雄。
前有費(fèi)袆后寇準(zhǔn)，談笑卻敵將毋同。
中年哀樂盛絲竹，東山片石高蒼穹。
風(fēng)流宰相作佳話，蒼生妓女歡雍雍。
先憂后樂任天下，朱儒議論終褊衷。
簞瓢陋巷有馀快，矧乃裙屐生春風(fēng)。
瓊枝玉樹森羅列，明珠翠羽交玲瓏。
畫圖省識鐘情處，千載臨風(fēng)懷謝公。
烏臺詩案從空起，抉摘瑕疵到魚豕。
陰霾白日昏蔽天，從此詩人無完理。
東坡先生詩中豪，揮毫煙云動盈紙。
一官潦倒落南荒，貶謫連年瀕九死。
自署識字耕田人，老向荒郊親耒耜。
置酒桄榔椰葉山，艤舟蜑戶龍岡水。
白須紅帶意態(tài)閒，藤帽棕鞋標(biāo)格美。
至今相距七百年，生氣隆隆圖畫里。
頭戴圓笠雙蠟屐，依舊春風(fēng)歸杖履。
想見掀髯吟嘯時，萬頃波濤生筆底。
江山有幸留才人，云海何妨老居士。
足跡到處煙瘴開，肯把山林溷紈綺。
不然我笠彼乘車，他日相逢豈其是。
否則奇癖同阮孚，一生當(dāng)著幾兩耳。
不知先生信天翁，當(dāng)行則行止則止。
但教飽和淵明詩，詎料老折東山齒。
十年蹤跡混樵漁，一心夢寐依朝寧。
蜉蝣天地寄此身，何者魚蝦何鹿豕。
白鶴峰前煮鳳芽，青衣道上燒婪尾。
后來好事強(qiáng)描摹，遂把風(fēng)流付才子。
我今披圖拜道容，一瓣名香敬在此。
千秋仰止峨眉山，海闊天空萬馀里。
① （此詩又載連橫《臺灣詩乘》）。（詩人洪壽春）
同安人。有集古串律詩莊四卷，隱于糊紙；邑令楊公嘗贈詩為之作序，則其品可知矣。予昔曾得集古詩一卷，今已失去，欲付梓不可得矣。
磺溪有詩客，隱居于市阛。
甘心執(zhí)賤役，不肯事長官。
吟詩祗自適，不予俗人看。
當(dāng)年楊伯起，一顧空冀閑。
下士得知己，列肆為名山。
讀書識忠孝（楊贈詩有「好將忠孝勸斯民」句），萬卷胸中蟠。
采花釀成蜜，百代供一餐。
我昔幸得之，瑯瑯誦百環(huán)。
誓將付剞劂，用以表微寒。
孰料霓裳曲，不許傳人間。
神龍破壁飛，萬古去不還。
至今思片羽，激烈摧心肝。
失其里居。嘗風(fēng)雨大作，只身走山崖間，會意煙景，因而作畫，遂妙入神。有大憲幕致千金，一語不合，拂衣竟去；其高如此。
海外數(shù)畫筆，蔡君推第一。
如何斷三餐，不受千金值。
睥睨視公卿，風(fēng)塵謝物色。
自非逢高人，不肯留真跡。
傳聞大風(fēng)雨，山林晝昏黑；
只身走荒崖，性命了不惜。
乃知畫入神，妙不關(guān)筆墨。
大造具化工，眼前取自得。
丘壑羅心胸，云水蕩魂魄。
半顛半迂間，此意誰能測！
名、字、里各不傳。施家筑八保圳，累年不成，先生授以方略；功成，謝以千金，不受。問其名，曰：「呼林先生可矣」。今濁水圳頭有先生祠，蓋比之西湖林處士云。
先生無名字，不知何許人。
折葦渡滄海，信腳行陽春。
當(dāng)時富民侯，延座列上賓。
筑堤興水利，指授如有神。
功成不受賞，長揖辭金銀。
問名嗒然笑，再問言津津。
天地我父母，埏垓我鄉(xiāng)鄰。
不夷又不惠，能屈亦能伸。
五柳非吾徒，甪里非吾身。
孤山梅花婿，乃我有服親。
狂風(fēng)吹館徒，驟雨罷朝講。
先生不出門，兀坐思鹿港。
縱論至于詩，勢若傾錢銗。
唐、宋三百家，剖析如揮?。
令我失所聞，當(dāng)頭甘受棒。
移鐙與之談，忍凍縮頭項。
果然心花開，明珠生老蚌。
朝看田水高，老農(nóng)不敢耩。
飄零及林木，天心何其??。
無乃霧致愆，斯人實儱傋。
語罷各分散，腰佩響珠玤。
注：鹿港，昔時臺灣中部唯一：之貿(mào)易港；彭化八景之一：「鹿江飛帆」。
昨夜狂臺振林木，千聲萬聲動巖谷。
橫吹黑雨卷山來，飛灑如麻亂相撲。
鞭策百怪驅(qū)蛟龍，雷公雷母紛相逐。
半空純是金甲聲，時有赤虬飛貼肉。
使風(fēng)挾雨雨倒吹，駕雨助風(fēng)風(fēng)更速。
朝南暮北一旋轉(zhuǎn)，有若天輪回地軸。
十圍杉楠摧作薪，萬叢梨柿散如雹。
洶洶波浪天外來，頃刻平地為川瀆。
東鄰才報流麥田，西舍還聞破茅屋。
野水平添七尺高，漲痕遙沒千畦綠。
黃云滿地抽針芽，馀粒但供烏雀啄。
詰朝雨止風(fēng)亦停，鄉(xiāng)村十家九家哭。
一春無雨苗不滋，今茲雨多反殺谷。
田頭軋軋連耞鳴，但有滯穗無圓粟。
老農(nóng)垂淚前致辭，乞減半租救饘粥。
里胥下狀來催租，悉賦輸將苦不足。
輸官不足還賣田，稻田雖廢硯田贖。
舌耕筆耒幾多年，歲歲陰陽無愆伏。
滿城風(fēng)雨供嘯歌，有田不如無田樂。
風(fēng)定樹還號，雨霽云猶濕。
朝陽有畏心，徘徊上原隰。
水鳥帶波飛，啄禽曬衣立。
叉魚漁荷蓑，割稻農(nóng)戴笠。
日暮各還家，蛙在水中泣。
欹枕一以聽，閣閣鳴何急。
纖月細(xì)于鉤，流光劇可挹。
飛螢不避人，夜靜穿窗入。
朝曦紅上檐，瓦雀雙雙喜。
咿嚶語窗前，似喚幽人起。
孤客正思家，對此欣不已。
仰視浮云飛，馀霞散成綺。
路逢相識人，為問前溪水。
一葦如可航，余亦將歸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