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香山詩 中唐詩以韓、孟、元、白為最。韓、孟尚奇警,務(wù)言人所不敢言;元、白尚坦易 ,務(wù)言人所共欲言。試平心論之,詩本性情,當(dāng)以性情為主。奇警者,猶第在詞句間 爭難斗險,使人蕩心駭目,不敢逼視,而意味或少焉。坦易者,多觸景生情,因事起 意,眼前景,口頭語,自能沁人心脾,耐人咀嚼。此元、白較勝于韓、孟。世徒以輕 俗訾之,此不知詩者也。元、白二人才力本相敵,然香山自歸洛以后,益覺老干無枝 ,稱心而出,隨筆抒寫,并無求工見好之意,而風(fēng)趣橫生,一噴一醒,視少年時與微 之各以才情工力競勝者,更進一籌矣。故白自成大家,而元稍次。
香山詩凡數(shù)次訂輯,其《長慶集》經(jīng)元微之編次者,分諷諭、閒適、感傷三類。 蓋其少年欲有所濟于天下,而托之諷諭,冀以流聞宮禁,裨益時政;閒適、感傷,則 隨時寫景、述懷、贈答之作,故次之。其自序謂〔志在兼濟,行在獨善。諷諭者,兼 濟之義也;閒適、感傷者,獨善之義也〕。大指如此。至后集則長慶以后,無復(fù)當(dāng)世 之志,惟以安分知足、玩景適情為事,故不復(fù)分類,但分格詩、律詩二種,隨年編次 而已。今流傳諸本,雖不免有前后錯雜之處,然大概尚仍其舊。
香山詩名最著,及身已風(fēng)行海內(nèi),李謫仙后一人而已。觀其與微之書云:〔自長 安至江西,三四千里,凡鄉(xiāng)校、佛寺、逆旅、行舟之中,往往有題仆詩者;士庶、僧 道、孀婦、處女之口,往往有誦仆詩者。軍使高霞寓,邀妓侑客,妓曰:我誦得白學(xué) 士《長恨歌》,豈他比哉!由是增價。漢南主人宴客,諸妓見仆來,指曰:此《秦中 吟》、《長恨歌》主耳。微之序其集,亦曰:〔禁省、觀寺、郵堠墻壁之上無不書, 王公、妾婦、牛童、馬走之口無不道,至于繕寫摹勒,街賣于市。又云雞林賈人,求 市頗切,自云本國宰相,每以百金換一篇,其甚偽者,輒能辨別之?!呈枪艁碓娙耍?及身得名,未有如是之速且廣者。蓋其得名,在《長恨歌》一篇。其事本易傳,以易 傳之事,為絕妙之詞,有聲有情,可歌可泣,文人學(xué)士既嘆為不可及,婦人女子亦喜 聞而樂誦之。是以不脛而走,傳遍天下。又有《琵琶行》一首助之。此即全無集,而 二詩已自不朽,況又有三千八百四十首之工且多哉!
中唐以后,詩人皆求工于七律,而古體不甚精詣,故閱者多喜律體,不喜古體。 惟香山詩,則七律不甚動人,古體則令人心賞意愜,得一篇輒愛一篇,幾于不忍釋手 。蓋香山主于用意,用意則屬對排偶,轉(zhuǎn)不能縱橫如意;而出之以古詩,則惟意所之 ,辨才無礙。且其筆快如并剪,銳如昆刀,無不達之隱,無稍晦之詞;工夫又鍛煉至 潔,看是平易,其實精純。劉夢得所謂〔郢人斤斫無痕跡,仙人衣裳棄刀尺〕者,此 古體所以獨絕也。然近體中五言排律,或百韻,或數(shù)十韻,皆研煉精切,語工而詞贍 ,氣功而神完,雖千百言亦沛然有馀,無一懈筆。當(dāng)時元、白唱和,雄視百代者正在 此。后世卒無有能繼之,此又不徒以古體見長也。
大凡才人好名,必創(chuàng)前古所未有,而后可以傳世。古來但有和詩,無和韻。唐人 有和韻,尚無次韻;次韻實自元、白始。依次押韻,前后不差,此古所未有也。而且 長篇累幅,多至百韻,少亦數(shù)十韻,爭能斗巧,層出不窮,此又古所未有也。他人和 韻,不過一二首,元、白則多至十六卷,凡一千馀篇,此又古所未有也。以此另成一 格,推倒一世,自不能不傳。蓋元、白覷此一體,為歷代所無,可從此出奇,自量才 力,又為之而有馀,故一往一來,彼此角勝,遂以之擅場。微之《上令狐相公書》, 謂〔同門生白居易,愛驅(qū)駕文字,窮極聲韻,或千言,或五百言。小生自揣,不能有 以過之,往往戲排舊韻,別創(chuàng)新詞,名為次韻,蓋欲以難相挑耳?!嘲着c元書,亦謂 〔敵則氣作,急則計生。以足下來章,惟求相困,故老仆報語,不覺太誇〕。觀此可 以見二公才力之大矣。今兩家次韻詩具在,五言排律,實屬工力悉敵,不分勝負(fù);惟 古詩往往和不及唱。蓋唱先有意而后詞,和者或不能別有新意,則不免稍形支絀也。 然二人創(chuàng)此體后,次韻者固習(xí)以為常,而篇幅之長且多,終莫有及之者,至今猶推獨 步也。又如聯(lián)句一種,韓、孟多用古體,惟香山與裴度、李絳、李紳、楊嗣復(fù)、劉禹 錫、王起、張籍皆用五言排律,此亦創(chuàng)體。按香山與微之唱和,有《元白唱和因繼集 》,與夢得有《劉白唱和集》。在杭州時,崔元亮在湖州,微之在越州,有《三州唱 和集》;在洛時,劉夢得在蘇州,有《吳洛寄和集》。又與裴令公等游賞,有《洛中 集》。
五言排律,長篇亦莫有如香山之多者?!段即逋司右话夙崱?;謫江州有《東南行 》一百韻;微之以《夢游春七十韻》見寄,廣為一百韻報之;又《代書詩寄微之一百 韻》;《赴忠州舟中示弟行簡五十韻》;《和微之投簡陽明洞五十韻》;《想東游五 十韻》;《逢蕭徹話長安舊游五十韻》;《敘德書情上宣歙崔中丞四十韻》;《新昌 新居四十韻》;此外如三十、二十韻者,更不可勝計。此亦古來所未有也。
香山于古詩律詩中,又多創(chuàng)體,自成一格。如《洛陽有愚叟》五古內(nèi): 檢點盤中飯,非精亦非糲。檢點身上衣,無馀亦無闕。 天時方得所,不寒又不熱。體氣正調(diào)和,不饑亦不渴。 《哭崔晦叔》五古內(nèi): 丘園共誰卜?山水共誰尋?風(fēng)月共誰賞?詩篇共誰吟? 花開共誰看?酒熟共誰斟? 連用疊調(diào),此一體也?!堵逑麓河巍肺迮艃?nèi): 府中三遇臘,洛下五逢春。春樹花珠顆,春塘水曲塵。 春姓無氣力,春馬有精神。 連用五〔春〕字,此一體也。和詩中有與原唱同意者,則曰和;與原唱異意者,則曰 答。如和微之詩十七章內(nèi),有《和思?xì)w樂》、《答桐花》之類,此一體也。律詩內(nèi)《 偶作寄皇甫朗之》一首,本是五排,其中忽有數(shù)句云:〔歷想為官日,無如刺史時。 〕下又云: 分司勝刺史,致仕勝分司。何況園林下,欣然得朗之。 排偶中忽雜單行,此又一體也。《酒庫》五律云: 野鶴一辭籠,虛舟長任風(fēng)。送愁還鬧處,移老入閒中。 身更求何事,天將富此翁。此翁何處富,酒庫不曾空。 第七句忽單頂?shù)诹湔f下?!堆┮剐★嬞泬舻谩菲呗梢皇?,下半首云: 久將時背稱遺老,多被人呼作散仙。呼作散仙應(yīng)有以,曾看東海變桑田。 亦以第七句單頂?shù)诹湔f下,又一體也?!秳e淮南牛相公》五排一首,自首至尾,每 一句說牛相,一句自說。自注云:〔每對雙關(guān),分?jǐn)梢??!炒擞忠惑w也。至如六句 成七律一首,青蓮集中已有之。香山最多,而其體又不一。如《忠州種桃杏》云: 無論海角與天涯,大抵心安即是家。路遠(yuǎn)誰能念鄉(xiāng)曲,年深兼欲忘京華。 忠州且作三年計,種杏栽桃擬待花。 前后單行,中間成對,此六句律正體也?!稒烟一ㄏ抡锌汀吩疲?櫻桃昨夜開如雪,鬢發(fā)今年白似霜。漸覺花前成老丑,何曾酒后更顛狂。 誰能聞此來相勸,共泥春風(fēng)醉一場。 此前四句作兩聯(lián),末二句不對也?!短K州柳》云: 金谷園中黃裊娜,曲江亭畔碧婆娑。老來處處游行遍,不似蘇州柳最多。 飛絮拂頭條拂面,使君無計奈春何! 此前二句作對,后四句不對也?!栋鍢蚵贰吩疲?梁苑城西二十里,一渠春水柳千條。若為此地今重過,十五年前舊板橋。 曾共玉顏橋上別,不知消息到今朝。 此通首不對,而亦編在六句律詩中,又一體也。七言律《贈皇甫朗之》一首: 艷陽時節(jié)又蹉跎,遲暮光陰復(fù)若何?一歲中分春日少,百年通計老時多。 多中更被愁牽引,少里兼遭病折磨。賴有銷憂治悶藥,君家醇酎我狂歌。 此以第五六句頂?shù)谌木湔f下,又一體也。蓋詩境愈老,信筆所之,不古不律,自成 片段,雖不免有恃老自恣之意,要亦可備一體也。
香山《長慶集》以諷諭、閒適、感傷三類分卷,而古調(diào)、樂府、歌行各體,即編 于三類之內(nèi);后集不復(fù)分此三類,但以格詩、律詩分卷。古來詩未有以〔格〕稱者, 大歷以后始有。〔齊、梁格〕、〔元和格〕,則以詩之宗派而言;〔轆轤格〕、〔進 退格〕,則律詩中又增限制,無所謂〔格詩〕也。茲乃分格、律二種,其自序謂〔邇 來復(fù)有格律詩〕?!堵逯屑洝芬嘣唬骸卜炙緰|都以來,賦格律詩凡八百首?!场缎?元少尹集》亦曰:〔著格詩若干首,律詩若干首?!呈恰哺瘛撑c〔律〕對言,實香山 創(chuàng)名。此外亦無有人稱格詩得。既以〔格〕與〔律〕相對,則古體詩、樂府、歌行俱 屬格詩矣。而俗本于后集十一卷之首格詩下,復(fù)系〔歌行、雜體〕字樣,是直以格詩 又為古詩中之一體矣。汪立名辨之甚晰。
香山詩恬淡閒適之趣,多得之于陶、韋。其《自吟拙什》云: 時時自吟詠,吟罷有所思。蘇州及彭澤,與我不同時。 此外復(fù)誰愛?惟有元微之。 又《題潯陽樓》云: 常愛陶彭澤,文思何高玄。又怪韋蘇州,詩情亦清閒。 此可以觀其越向所在也。晚年自適其適,但道其意所欲言,無一雕飾,實得力于二公 耳。集中有《效陶潛體詩十六首》,又有《別韋蘇州》一首。按香山自敘:〔年十四 五時,游蘇、杭間,見太守甚尊,不得從游宴之列?!硠t于左司年輩本不相及,何得 有辭別之作?此詩必非香山所作,或他人詩攙入耳。
唐人五言古詩,大篇莫如少陵之《北征》,昌黎之《南山》。二詩優(yōu)劣,黃山谷 已嘗言之。然香山亦有《游王順山悟真寺》一首,多至一千三百字,世顧未有言及者 。今以其詩與《南山》相校,《南山詩》但儱侗摹寫山景,用數(shù)十〔或〕字,極力刻 畫;而以之移寫他山,亦可通用?!段蛘嫠隆吩姡瑒t先寫入山,次寫入寺;先憩賓位 ,次至玉像殿,次觀音巖,點明是夕宿寺中。明日又由南塔路過藍(lán)谷,登其巔;又到 藍(lán)水環(huán)流處,上中頂最高峰,尋謁一片石、仙人祠;回尋畫龍?zhí)?,有吳道子畫、褚?南書??偨Y(jié)登歷,凡五日。層次既極清楚,且一處為一處景物,不可移易他處。較《 南山詩》似更過之。又《北征》、《南山》皆用仄韻,故氣力健舉;此但用平韻,而 逐層畏敘,沛然有馀,無一語冗弱,覺更難也。而詩人不知,則以香山有《長恨》、 《琵琶》諸大篇膾炙人口,遂置此詩于不問耳。
《長恨歌》自是千古絕作。其敘楊妃入宮,與陳鴻所傳選自壽邸者不同,非惟懼 文字之禍,亦諱惡之義,本當(dāng)如是也。惟方士訪至蓬萊,得妃密語歸報上皇一節(jié),此 蓋時俗訛傳,本非實事。明皇自蜀還長安,居興慶宮,地近市廛,尚有外人進見之事 。及上元元年,李輔國矯詔遷之于西內(nèi),元從之陳玄禮、高力士等,皆流徙遠(yuǎn)方,左 右近侍,悉另易人。宮禁嚴(yán)密,內(nèi)外不通可知。且鴻傳云:上皇得方士歸奏,其年夏 四月,即晏駕。則是寶應(yīng)元年事也。其時肅宗臥病,輔國疑忌益深,關(guān)防必益密,豈 有聽方士出入之理!即方士能隱形入見,而金釵、鈿盒,有物有質(zhì),又豈馭氣者所能 攜帶?此必?zé)o之事,特一時俚俗傳聞,易于聳聽,香山竟為詩以實之,遂成千古耳。
《琵琶行》亦是絕作。然身為本郡上佐,送客到船,聞鄰船有琵琶女,不問良賤 ,即呼使奏技,此豈居官者所為?豈唐時法令疏闊若此耶?蓋特香山藉以為題,發(fā)抒 其才思耳。然在鄂州,又有《夜聞歌者》一首云: 歌罷繼以泣,泣聲通復(fù)咽。尋聲見其人,有婦顏如雪。 借問誰家婦,歌泣何凄切?一問一沾襟,低眉終不說。 則聞歌覓人,竟有其事,恬不為怪矣。
香山歷官所得俸入多少,往往見于詩。為校書郎云: 〔俸錢萬六千,月給亦有馀。〕周至尉云: 〔吏祿三百石,歲晏有馀糧?!尘┱讘舨軈④娫疲?〔俸錢四五萬,月可奉晨昏。廩祿二百石,歲可盈倉囷。〕江州司馬云: 〔官品至第五,俸錢四五萬?!程淤e客分司云: 〔俸錢七八萬,給受無虛月?!承滩渴汤稍疲?〔秋官月俸八九萬?!程由俑翟疲?〔月俸百千官二品,朝廷雇我作閒人?!承滩可袝率嗽疲?〔半俸資身亦有馀?!秤衷疲?〔俸隨日計錢盈貫,祿逐年支歲滿囷。〕又有詩云: 〔壽及七十五,俸占五十千?!炒丝僧?dāng)《職官》、《食貨》二志也。
香山詩不惟記俸,兼記品服。初為校書郎,至江州司馬,皆衣青綠。有《春去》 詩云〔青衫不改去年身〕,《寄微之》云〔折腰俱老綠衫中〕,及《琵琶行》所云〔 江州司馬青衫濕〕,是也。行軍司馬則衣緋,有《寄李景儉唐鄧行軍司馬》云:〔四 十著緋軍司馬〕。為刺史,始得著緋。有《忠州初著緋答友人》詩,有《謝裴常侍贈 緋袍魚袋》詩。由忠州刺史除尚書郎,則又脫緋而衣青。有詩云:〔便留朱紱還鈴閣 ,卻著青袍侍玉除?!硶r微之已著緋,故贈詩云:〔笑我青袍故,饒君茜綬殷。〕及 除主客郎中知制誥、加朝散大夫,則又著緋,而微之已衣紫,故贈詩云:〔我朱君紫 綬,猶未得差肩?!吵貢O(jiān),始賜金紫。有《拜賜金紫》詩云:〔紫袍新秘監(jiān),白 首舊書生?!程由俑灯贩嗤?。故詩云:〔勿謂身未貴,金章照紫袍〕。此又可抵 《輿服志》也。
《云溪友議》引《本事集》,謂〔香山有妓樊素善歌,小蠻善舞,嘗為詩云:櫻 桃樊素口,楊柳小蠻腰?!呈欠?、小蠻本兩人也。然香山集無此詩,其鬻駱馬、遣 楊柳枝,見于《不能忘情吟》者,曰:〔駱反廄,素反閨。乃目素兮素兮,為我歌《 楊柳枝》,我與爾歸醉鄉(xiāng)去來?!硠t但有樊素而無所謂小蠻者。按香山詩云: 菱角執(zhí)笙簧,谷兒抹琵琶,紅綃信手舞,紫綃隨意歌。 自注:〔菱、谷、紅、紫,皆小蠻名?!秤帧洞和韺舻谩吩疲骸策€攜小蠻去,試覓 老劉看。〕自注:〔小蠻,酒榼名。〕則所謂〔小蠻〕者,乃歌妓及宴具之通稱,非 一人專名也。然《別柳枝》詩云:〔兩枝楊柳小樓中?!秤衷娫疲骸踩q樓中別柳枝 ?!匙宰ⅲ骸卜⑿U也。〕二妓皆以柳枝目之。又《天寒晚起》詩云:〔十年貧健是 樊蠻。〕則又實有樊素、小蠻二人。意當(dāng)時善歌《柳枝》者,素之外又有一人,舊以 通稱之〔小蠻〕呼之,而無專名耳。香山有《代羅樊二妓招舒著作》詩,劉夢得答香 山亦云:〔今朝停五馬,不是為羅敷?!硠t能唱《柳枝》之小蠻,當(dāng)即羅姓也。
香山舉進士試《窗中列遠(yuǎn)曲》,省試《玉水記方流詩》,皆無足觀。不過浮詞敷 演,初未清切摹寫;在今時詩帖中,尚屬劣等。豈貞元詩家猶未有刻畫一派耶?全集 中亦不免有拙句、率句,復(fù)調(diào)、復(fù)意。如《西樓喜雪》云: 〔散面庶槐市,堆花壓柳橋?!秤衷疲?〔北市風(fēng)生飄散面。〕以〔散面〕喻雪,何異〔撒鹽〕!《答杜相公以詩見寄》云: 〔剪截五言須用鉞也;然太生硬?!场都脑拧吩疲?〔若不九重中掌事,即須千里外抽身?!场顿泬舻谩吩疲?〔頭垂白發(fā)我思退,腳踏青云君欲忙?!场额}池西小樓》云: 〔雖貧眼下無妨樂,縱病心中不與愁?!场顿泬舻谩吩疲?〔無情一任他春去,不醉爭消得日長。〕又云: 〔政事素?zé)o爭學(xué)得,風(fēng)情舊有且將來?!秤帧洞鷫舻靡鳌吩疲?〔世上爭先從盡汝,人得且須游?!场额}西池小樓》云: 〔春來游得且須游?!吵昱O喙姂蛟疲?〔眼看狂不得,狂得且須狂?!场逗贾莨偕帷吩疲?〔起嘗一甌茗,行讀一卷書?!场杜甲鳌范變?nèi)云: 〔或飲茶一盞,或吟詩一章。〕《首夏病間》云: 〔或飲一甌茗,或吟兩句詩。〕《詠意》云: 〔或吟詩一章,或飲茶一甌。〕《詠所樂》云: 〔或開書一篇,或飲酒一卮?!场冻厣掀芬嘣疲?〔時飲一杯,或吟一篇?!炒司浞ㄖ貜?fù)者也。又有詞意相同者?!秱选芬皇?,謂 貧賤至交,及貴則棄若路人;而《寓意》五首內(nèi),又將此意作一首?!顿浲吩疲?〔花叢便不入,猶自未甘心。〕《病假》云: 〔與春無分未甘心。〕《病入新正》又云: 〔便休心未伏,更試一春看?!炒艘灰夥踩??!秾t葉》云: 〔醉貌如霜葉,雖紅不是春。〕與劉明府共飲云: 〔貌偷花色暫去?!骋灰夥矁梢姟!顿浭捯蠖f(xié)律》云: 我有大裘君未見,寬廣和暖如陽春。若令在郡得五考,與君展覆杭州人。 《布裘》詩又云: 〔安得萬里裘,蓋裹周四垠?!场缎轮凭c襖》又云: 〔爭得大裘長萬丈,與君都蓋洛陽城?!骋灰庖嗳??!端N薇花一叢獨死》云: 〔乾坤無厚薄,草木自榮衰?!场冻醯浇菁暮擦种T公》云: 〔雨露施恩無厚薄,蓬茅隨分有榮枯。〕一意凡兩見。《曲江感秋》云: 榮名與壯齒,相避如朝暮。時命始欲來,年顏已先去。 《短歌行》云: 耳目聾暗后,堂上調(diào)絲竹。牙齒缺落時,盤中堆酒肉。 榮華與少壯,相避如寒燠。 《日漸長》云: 〔年顏盛壯名未成,官職欲高身已老。〕《有感》云: 〔貧賤當(dāng)壯年,富榮臨暮齒?!骋灰夥菜囊姟!犊迍⒍刭|(zhì)》云: 〔愚者多貴壽,賢者獨賤迍?!场逗臀⒅吩疲?真宰倒持生殺柄,閒物命長人短命。松枝上鶴蓍下龜,千年不死仍無病。 《傷楊弘貞》云: 顏子昔短命,楊生亦早捐。誰識天地厚,獨與龜鶴年。 《嘆老》云: 人生少滿百,不得長歡樂。誰會天地心,千齡與龜鶴! 《哭王質(zhì)夫》云: 江南有毒蟒,江北有妖狐,皆享千年壽,多于王質(zhì)夫。 不知彼何德,不識此何辜。 一意凡六見。蓋詩太多,自不免有此病也。
香山有《過洞庭湖》詩,謂大禹治水,何不盡驅(qū)諸水直注之海,而留此大浸 占湖南千里之地!若去水作陸,又可活數(shù)百萬生靈,增入司徒籍。豈禹時苗頑不 用命,遂不能興此役耶?此書生之見,好為議論,而不可行者也。萬山之水,奔 騰而下,其中途必有停潴之處,始不沖溢為患。如江西之有鄱陽,江南之有巢湖、 洪澤湖、太湖,隨時容納,以緩其勢,故為害較少。黃河之水,無地停蓄,遂歲 歲為患。若令蜀江出峽后即挾眾水直趨東海,其間吳、楚經(jīng)由之地,橫潰沖決, 將有更甚于黃河者。香山但發(fā)議以聘其詩才,而不知見笑于有識也。
香山出身貧寒,故易于知足。少年時《西歸》一首云: 馬瘦衣裳破,別家來二年。憶歸復(fù)愁歸,歸無一囊錢。 《朱陳村》詩云: 憶昨旅游初,迨今十五春。孤舟三適楚,羸馬四經(jīng)秦。 晝行有饑色,夜寢無安魂。 可見其少時奔走衣食之苦矣。故自登科第,入仕途,所至安之,無不足之意。由京兆 戶曹參軍丁母憂,退居渭上村云:〔新屋五六間,古槐八九樹?!骋讶羯杂袑幱睢=?州司馬 雖以謫去,然《種櫻桃》詩云:〔上佐近來多五考,少應(yīng)四度見花開?!持抑荽淌冯m 遠(yuǎn)惡地,然《種桃杏》詩云:〔忠州且作三年計,種杏栽桃擬待花?!呈撬良匆詾?數(shù)年為期,未嘗求速化。自忠州歸朝,買宅于新昌里,雖湫隘,而有《小園》詩云: 〔門閭堪作蓋,堂室可鋪筵?!骋延X自適。及刺杭州歸,有馀貲,又買東都履道里楊 憑宅,有林園池館之勝,遂有終焉之志。尋授蘇州刺史,一年即病免歸,授刑部侍郎 ,不久又病免歸,除河南尹,三年又病免歸,除同州刺史,亦稱病不拜,皆為此居也 。直至加太子少傅,以刑部尚書致仕,始終不出洛陽一步??梢娖淦埡掀埻?,所志有 限,實由于食貧居賤之有素;汔可小康,即處之泰然,不復(fù)求多也。然其知足安分在 此,而貧儒驟富,露出措大本色,亦在此。才謫江州,遇李、馬二妓,即贈以詩。盧 侍御席上,小妓乞詩,輒比之雨中神女月中仙。迨歷守杭、蘇,無處不挾妓出游,李 娟、張態(tài)、商玲瓏、謝好、陳寵、沈平、心奴、胡容等,見于吟詠者,不一而足。游 虎丘則云:〔搖曳雙紅旆,娉婷十翠娥。〕游洞庭則云:〔十只畫船何處宿,洞庭山 腳太湖心?!尘悴挥X沾沾自喜,鳴其得意。其后歸朝、歸洛,并有自置妓樂,如菱角 、谷兒、紅綃、紫綃、樊素、小蠻等,嘗親為教演,所謂〔新樂錚摐教欲成,蒼頭碧 玉盡家生〕,則歌舞多奴婢矣。教而未成,則云:〔老去將何遣散愁?新教小玉按《 梁州》。〕《答蘇庶子》云: 〔不敢邀君無別意,管弦生澀未堪聽。〕教成后則云: 〔管弦漸好新教得,羅綺雖貧不外求。〕又云: 〔等閒池上留賓客,隨事燈前有管弦?!秤衷疲?〔三嫌老丑換蛾眉。〕以色衰而別換佳麗,則更求精于色藝,非聯(lián)爾充數(shù)者。甚至與 留守牛相公家妓樂合宴云: 〔兩家合奏洞房夜,八月連陰秋雨時?!秤窒蚺崃罟枘锨f攜家妓宴賞云: 〔擬提社酒攜村妓,擅入朱門莫怪無?〕可見其家樂直可與宰相、留守比賽精麗。而 見之詩篇,津津有味,適自形其小家氣象。所謂〔不得當(dāng)年有,猶勝到老無〕者,固 暮年消遣之一事耶!
《新唐書》本傳謂二李黨事,互相傾軋。楊虞卿與居易姻家,而善于李宗閔;居 易懼以黨人見斥,乃移病還東都,是太和初年也?!杜f唐書》謂居易〔流落江湖四五 年,幾淪蠻瘴,自是宦情衰落,無意于出處?!硠t元和十年謫江州后也。今以其詩考 之,則退休之志,不惟不始于太和,并不始于元和十年,而元和之初,已早有此志。 是時授拾遺,入翰林,年少氣銳,本欲有以自見于世。故論王鍔以賂謀宰相,論裴均 不當(dāng)違制進奉,論李師道不當(dāng)掠美以私財代贖徵宅,論吐突承璀不當(dāng)以中使統(tǒng)兵,論 元稹不當(dāng)以中使謫官,皆侃侃不撓,冀以裨益時政。然已為當(dāng)事者側(cè)目。始知仕途險 艱,早有林下樂志之想。觀其在江州寄微之書:〔昔與微之在朝,同蓄退休之心,迨 今十年,淪落老大,追尋前約,且訂后期?!晨芍诮鼤r,早有此約矣。謫江州 ,有《自誨》一首,謂年已四十四,即活至七十,亦不過二十六年,惟當(dāng)饑而食,渴 而飲,晝而興,夜而寢,何必舍此而遑遑他求!此尤其思退之本懷也。惟因家事落然 ,不能無藉于祿仕,其見之吟詠者,亦自不諱。在江州云:〔欲作妻孥計,須營伏臘 資?!匙灾抑輾w,買宅新昌里,即云:〔囊中貯馀俸,郭外買閒田?!橙痪坎荒苜犠?,則云:〔非無解掛簪纓意,未有支持伏臘資?!吵踔梁贾?,尚云: 欲將閒送老,須著病辭官。更待年終后,支持歸計看。 及三年去任,宦橐已豐,則云: 三年請祿俸,頗有馀衣食。乃至僮仆間,皆無凍餒色。 又云: 渭北莊猶在,錢塘俸尚殘。如能便歸去,亦不至饑寒。 買履道里新居云:〔移家入新宅,罷郡有馀資。〕后刺蘇州,又云: 一日又一日,自問何留滯?為貪逐日俸,擬作歸田計。 去蘇州后,又云: 僮仆減來無冗食,資糧算外有馀錢。攜將貯作丘中計,猶免饑寒得數(shù)年。 自是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,遂不復(fù)外出,年才五十八耳。笙歌游賞,娛情送老,固宦 成之樂事,不足為怪。而回視元和初年,與微之相約退休,可謂不負(fù)初心。非真因二 李黨起,始引身遠(yuǎn)害也。有祿以贍其家,有才以傳于后,香山自視,固已獨有千古, 權(quán)位勢利,曾不足當(dāng)其一唾,豈徒以明哲保身為得策耶?微之既與香山早有成約,其 后急于入相,頓忘夙心,至與裴度相軋,貽譏清議;則其與香山早約時,本非真意, 故不能踐言耳。葉少蘊云:〔樂天與楊虞卿為姻家,而不累于楊;與元微之、牛僧孺 相厚,而不累于元、牛;與裴晉公相善,而不因晉公以進;與李德裕素不協(xié),而不為 德裕所忌。惟不汲汲于進,是以能安于去就、愛憎之揚也。〕然則香山退休之志,雖 不因黨禍;而因退休得免黨禍,則亦未嘗無因也。
唐人最重座主門生之誼,今皆見香山集中。有《賀楊仆射致仕后楊侍郎門生合宴 席上作》,則門生宴座主之父也。又有《與諸同年賀座主新拜太常同宴蕭尚書亭子》 ,自注:〔座主于蕭尚書下及第?!硠t座主之座主也。按香山于貞元十六年在中書舍 人高郢下第四人及第,試《性習(xí)相遠(yuǎn)近賦》、《玉水記方流詩》,則座主郢也。而郢 在禮部侍郎蕭昕下第九人登第,實寶應(yīng)二年癸卯;迨郢拜太常時,幾四十年矣。昕自 癸卯放進士之后,二十四年丁卯,以禮部尚書再知貢舉,今又十三年。見門生之下, 又有門生,可謂耆宿盛事?!度圃娫挕酚洝矖钣诹昶蜕淙胗P,其子嗣復(fù)率兩榜門生 迎于潼關(guān),歸宴于新昌里第,元、白俱在座。楊汝士詩最后成,中有文章舊價留鸞掖 ,桃李新陰在鯉庭'之句,自誇壓倒元、白〕。即此會也。惟白計謂楊仆射致仕有此宴 ,而《詩話》謂入覲有此宴,稍不同,自當(dāng)以香山詩為正。香山又有《送牛相公出鎮(zhèn) 淮南》詩云:〔何須身自得,將相是門生。〕將相,即僧孺也。自注〔元和初,牛相 公應(yīng)制策登第,余為翰林考核官〕云。后僧孺以宰相留守洛中,香山方居履道里,過 從甚密。牛嘗宴香山于府第,香山詩云:〔政事堂中老丞相,制科場里舊將軍。〕此 又座主門生故事。今香山集皆有之,亦可以備科第典故。《新唐書楊嗣復(fù)傳》謂于陵 自洛入朝,嗣復(fù)率門生出迎。
元和中,方士燒煉之術(shù)盛行,士大夫多有信之者。香山作廬山草堂,亦嘗與煉師 郭虛舟燒丹,垂成而改,明日而忠州刺史除書至,故《東坡志林》謂〔世間出世間, 不能兩遂〕也。觀其與虛舟詩云: 泥壇方合矩,鑄鼎圓中規(guī)。二物正釚合,厥狀何怪奇。 綢繆夫婦體,狎獵魚龍姿。心塵未潔凈,火候遂參差。 先生彈指起,奼女隨煙飛。藥灶今夕罷,詔書明日追。 正指此事。亦可見燒煉時,果有陰陽配合之象,所以易動人也。《對酒》詩云:〔丹 砂見火去無跡?!场恫欢T》詩云: 亦曾燒大藥、消息乖火候。至今殘丹砂,燒乾不成就。 蓋自此以后,遂不復(fù)留意?!洞饛埖朗俊吩疲骸驳ど耙涣2辉鴩L。〕又《答張道士見 譏》云: 賢人易狎須勤飲,奼女難禁莫漫燒。張道士輸白道士,一杯沆瀣便逍遙。 《思舊》云: 服氣崔常侍晦叔,燒丹鄭舍人居中,共期生羽翼,那忽化灰塵。 自云:〔惟知趁杯酒,不解煉金銀?!场陡信f》云: 退之服硫磺,一病竟不痊。微之煉秋石,未老身溘然。 惟余不服食,老命反遲延。但耽葷與血,不識汞與鉛。 是香山不惑于服食之說審矣。乃晚年又有《燒藥不成命酒獨醉》詩云: 白發(fā)逢秋王,丹砂見火空。不能留奼女,爭免作衰翁? 又與李侍郎結(jié)道友,以藥術(shù)為事,而李長逝,悼以詩云:〔金丹同學(xué)都無益。是晚年 又有嘗留意于此,宜陳后山有自笑未竟人復(fù)吁〕之誚也。香山性情,本無拘滯,人以 為可,亦姑從之,然終未嘗以身試耳。
香山《九老圖》故事,《新唐書》謂〔居易與胡杲、吉旼、鄭據(jù)、劉真、盧真、 張渾、狄兼謨、盧貞宴集,皆高年不事者,人慕之,繪為《九老圖》〕。此未考香山 集也。其自序《七老會》詩,謂〔胡、吉、劉、鄭、盧、張六賢,皆多年壽,馀亦次 焉,在履道坊合成尚齒之會。七老相顧,以為稀有,各賦七言六韻一章以紀(jì)之,時會 昌五年三月二十一日也。秘書監(jiān)狄兼謨、河南尹盧真,以年未七十,雖與會而不及列 ?!场逗笮颉酚衷疲骸财淠晗?,又有二老李元爽、僧如滿,年貌絕倫,亦來斯會,續(xù) 命書姓名年齒,寫其形貌,附于圖石,與前七老題為《九老圖》?!呈瞧呃蟽?nèi)無狄、 盧二人,增元爽、如滿為九老也。今汪立名本并考諸人官位、年壽,及詩附于后,較 為詳核,惟吉旼作吉皎稍異,今并載之:〔前懷州司馬安定胡杲年八十九,衛(wèi)尉卿致 仕馮翊吉皎年八十八,前磁州刺史廣平劉真年八十七,前右龍武軍長史滎陽鄭據(jù)年八 十五,前侍御史內(nèi)供奉范陽盧貞年八十三,前永州刺史清河張渾年七十七。洛中遺老 李元爽年一百三十六,僧如滿年九十五。此二人無詩,香山各作一絕句贈之?!乘卧?豐五年,文潞公以太尉留守西京,時富韓公以司徒致仕。公慕白樂天〔九老會〕,乃 集洛中卿大夫年德高者,為〔耆英會〕,就資圣院建大廈,曰耆英堂。閩人鄭奐繪像 堂中。時富公年七十九,潞公與司封郎中席汝言皆七十七,朝議大夫王尚恭七十六, 太常少卿趙丙、秘書監(jiān)劉幾、衛(wèi)州防御使馮行己七十五,天章閣待制楚建中、朝議大 夫王慎言皆七十二,大中大夫張問、龍圖閣直學(xué)士張燾皆七十。時宣徽使王拱宸留守 北京,貽書愿與斯會,年七十一。獨司馬溫公年未七十,潞公素重其人,用唐九老狄 兼謨故事,請入會。見朱子《名臣言行錄》。
香山與韓昌黎同時,年位亦相等。然昌黎集僅有《同張籍游曲江寄白舍人》詩一 首;香山集有《和韓侍郎苦雨》一詩,《同韓侍郎游鄭家池小飲》一詩,《久不見韓 侍郎》一詩,《和韓侍郎題楊舍人林亭》一詩,《和韓侍郎張博士游曲江見寄》一詩 ,又《老戒》一首,內(nèi)云:〔我有白頭戒,聞于韓侍郎?!炒送飧鼰o贈答之作。而與 張籍往還最熟,贈籍詩云: 昔我為近臣,君常稀到門。今我官職冷,惟君往來頻。 問其所與游,獨言韓舍人。其次即及我,我愧非其倫。 蓋白與韓本不相識,籍為之作合也。香山集中與張籍詩最多,自其為太祝、為博士、 為水部員外,皆見集中。其交之久可知。此外韓門弟子樊宗師、李翱,亦見香山集。
香山在忠州,城東有坡,嘗種花于其上。故有《東坡種花》詩:〔持錢買花柳, 城東坡上栽?!秤钟小恫綎|坡》詩云: 朝上東坡步,夕上東坡步,東坡何所愛,愛此新成樹。 蘇子瞻在黃州,以〔東坡〕為號,蓋本于此。子瞻生平敬慕香山,屢形吟詠,如《贈 善相程杰》云:〔我似樂天君記取?!场端统誊彩濉吩疲骸参疑跛茦诽?,但無素與蠻 ?!橙胧踢冇⒃疲骸捕ㄋ葡闵嚼暇邮俊!呈睾贾菰疲骸渤鎏幰老∷茦诽臁!澈槿蔟S所 謂〔子瞻景仰香山者不止一再言之,非東坡之名偶爾暗合〕也。
北人用黍作酒,南人用糟蒸酒,皆曰〔燒酒〕。此二字亦見香山集中。在忠州, 《荔枝樓對酒》云: 〔荔枝新熟雞冠色,燒酒初開琥珀香。〕又《詠家醞》云: 〔色洞玉壺?zé)o表里。〕此即今之燒酒也。今人愛陳酒,古人則愛新酒,亦見香山集。 有《家釀新熟每嘗輒醉答妻侄》等詩,《對新家醞》詩,《和微之嘗新酒》詩,《雪 中酒熟攜訪吳秘監(jiān)》詩。又憶皇甫朗之云: 〔新酒此時熟,故人何日來?〕又答皇甫云: 〔最恨潑醅新熟酒,迎冬不得共君嘗?!场抖樢鳌吩疲?〔閒開新酒嘗數(shù)盞?!场端S》云: 〔新酒客來方宴飲,舊堂主在重歡娛?!场稌潯吩疲?〔新酒始開甕,舊縠猶滿囷?!场冻厣闲≈邸吩疲?〔床前有新酒,獨酌還獨嘗?!场抖蹙剖臁吩疲?〔一甕新醅酒?!场杜家鳌吩疲?〔舊詩多忘卻,新酒且嘗看?!场读T府尹將歸》云: 〔更憐家醞迎春熟,一甕醍醐待我歸。〕《閒居》云: 〔揭甕偷嘗新熟酒。〕甚至《府中夜賞》云: 〔閒留賓客嘗新酒,醉領(lǐng)笙歌上小舟。〕《牛相公見過》云: 〔貧家何所有,新酒兩三杯〕。是宴貴客亦用新酒矣。
香山集有《青氈帳》詩二十韻,中有云:〔有頂中央聳,無隅四向圓?!秤衷疲?〔北制因戎創(chuàng),南移逐虜遷。〕按其制:頂高體圓,來自戎俗,即今蒙古包也。但今 制用白氈而朱其頂,香山所詠,則純用青氈耳。
才人未有不愛名,然莫有如香山之甚者。所撰詩文,曾寫五本:一送廬山東林寺 經(jīng)藏堂,一送蘇州南禪寺經(jīng)藏內(nèi),一送東都圣壽寺缽塔院律庫樓,一付侄龜郎,一付 外孫談閣童。此香山所自記也。《舊唐書》謂其集送江州東西二林寺及香山圣善寺, 《春明退朝錄》謂寄藏廬山東林寺、龍門香山寺,蓋皆摘舉之詞。后高駢在淮南,寄 語江西廉使,取東林本而有之。香山寺本,經(jīng)亂亦不復(fù)存。履道宅后為普明僧院,唐 明宗子秦王從榮施大字經(jīng)藏于院,又寫香山本置經(jīng)藏中。以香山詩筆之精當(dāng),處處有 鬼神呵護,豈患其不傳!乃及身計慮及此,一如杜元凱欲刻二碑,一置峴山之巔,一 沉襄江之底。才人名心如此!今按李、杜集多有散落,所存不過十之二三,而香山詩 獨全部流傳,至今不缺,未必非廣為藏貯之力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