論詩零拾:江西詩派

作者:瞿蛻園

宋人好新奇,覺得唐人正規(guī)的詩已經作得盡美盡善無以復加了,就想另換一種面目,一種口味。按理說,這也是不錯的。不過獨出心裁的辦法也只能在一個時期里發(fā)生作用,而且也不可太偏。專門在某一點上考究而抹煞其他重要因素,這就失于偏,同樣會被人厭棄的。

黃庭堅所領導的江西詩派,專門以句法求新,就有這個毛病。

江西詩派雖然在近代占有相當勢力,可是前人也有很不以為然的。例如王若虛的《滹南詩話》說:“古之詩人雖趨尚不同,體制不一,要皆出于自得。至其詞達理順,皆足以名家,何當有以句法繩人者?魯直開口論句法,此便是不及古人處,而門徒親黨以衣缽相傳,號稱法嗣,豈詩之真理也哉?”

同一詩話里又說:“魯直于詩,或得一句而終無好對,或得一聯(lián)而卒不能成篇,或偶有得而未知可以贈誰,何嘗見古之作者如是哉?”詩的好壞不完全在于一句的出色不出色,若必先想好一句好的句子,然后湊成詩,則詩之不能自然,也就可以想見了。譬如衣服妝飾是為人 而設的,有了人不怕沒有恰當?shù)囊路y飾,何必先作衣服妝飾而后找人呢?宋人知道單講詞藻的富麗不足以為詩,可是又忘了單講句法的奇峭也不足以為詩,所謂“齊固失之,楚亦未為得也”。

除句法以外,宋人又太過偏重先要立意,前人也曾指出而加以批判。謝榛在《四溟詩話》里說:“詩有詞前意,詞后意。唐人兼之,婉而有味,渾而無跡。宋人必先命意,涉于理路,殊無思致。及讀《世說》:文生于情,情生于文。王武子先得之矣。”

汪師韓《詩學慕聞》有一段很好的議論:“宋以后詩人有四種好處,曰博,曰新,曰切,曰巧,但壞處也就 在這里,學雖博,氣不清,不清則無音節(jié)。文雖新,詞不雅,不雅則無氣象。切而無味,則象外之境窮。巧而無情,則言中之意盡?!蓖羰洗苏f大致不差,然而也有語病。除了巧字是唐人所不甚措意以外,唐人難道不講求博、新、切嗎?不過不專在這上面爭勝罷了。宋以后的詩, 如果真能博、能新、能切,那自然還是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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