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今人作詞,好巧立名式,古人亦或有之,此最無謂。蓋雖極小之詞,未有不可摘二 三字為名者,而彼作某、此作某,不徒迷人,亦以自迷。況知之者一望而知,不知者 本是不知,即使人人信以為另有此調(diào)矣,于作者有何益處,有何趣處乎。
■余以為《菉斐軒韻》本太寬,只宜制曲,不可作詞。如〔不〕字,作平則可,〔合 〕字作平,韻書無之,不可也。而萬紅友獨遵之,故其著《詞律》,注仄作平甚多。 更可怪者,通首押仄,而曰可作平聲讀。然則通首用上去入作成一詞,曰但讀入聲作 平,自然協(xié)調(diào),可乎,此惑之甚者也。況一體而有平有仄,其長短句讀雖同,其平仄 音節(jié)迥別,紅友特未察耳。
■樂笑翁詞,清空一氣,轉(zhuǎn)折隨手,不為調(diào)縛。麗不雜,淡不泛,斯為圣乎。余談古 人詞,惟心折于張、姜兩家而已。
■讀詞之法,心細(xì)如發(fā)。先屏去一切閒思雜慮,然后心向之,目注之,諦審而咀味之 ,方見古人用心處。若全不體會,隨口唱去,何異老僧誦經(jīng),乞兒丐食。丐食亦須叫 號哀苦,人或與之,否則亦不可得。
■柳詞與曲,相去不能以寸。且有一個意或二三見,或四五見者,最為可厭。其為詞 無非舞館魂迷、歌樓腸斷,無一毫清氣。
■言情之作易于褻,其實情與褻,判然兩途,而人每流情入褻。余以為好為褻語者, 不足與言情。
■迷離惝恍,若近若遠(yuǎn),若隱若見,此善言情者也。若忒煞頭頭尾尾說來,不為合作 。竹垞先生《靜志居詞》,未免此病。
■玉田云:〔詞有一二警句,便通首看得起。〕此言誠是。然亦須通首襯得過。若有 一句落腔,一句不妥,瑕瑜互見,非盡美之作矣。
■坡公才大,詞多豪放,不肯剪裁就范,故其不協(xié)律處甚多,然又何傷其為佳諧。而 《詞綜》論其赤壁懷古,〔浪淘盡〕當(dāng)作〔浪聲沉〕,余以為毫釐千里矣。知詞者, 請再三誦之自見也。夫起句是赤壁,接以〔浪淘盡〕三字,便入懷古,使千古風(fēng)流人 物,直躍出來。若〔浪聲沉〕,則與下句不相貫串矣。至于〔小喬初嫁了〕,了字屬 下,更不成語?!捕嗲閼?yīng)笑〕作〔多情應(yīng)是〕,亦未妥。不如存其舊為佳也。
■柳七詞中,美景良辰、風(fēng)流憐惜等字,十調(diào)九見。即如〈雨淋鈴〉一闋,只〔今宵 酒醒〕二句膾炙人口,實亦無甚好處。張、柳齊名,秦、黃并譽,冤哉。
■吾鄉(xiāng)朱竹垞先生自題其詞曰:〔不師黃九,不師秦七,倚新聲,玉田差近?!秤喔` 以為未然。玉田詞清高靈變,先生富于典籍,未免堆砌。詠物之作,尤覺故實多而旨 趣少。詠物之題,不能不用故實。然須運化無跡,而以虛字呼喚之,方為妙手。
■本朝詞家,我推樊榭。佳協(xié)雖不多,而清高精鍊,自是能手。
孺人素性澹泊,不習(xí)紛華,歷數(shù)十年如一日。生平?吟詠,每誦古人言情之什,輒歌 哭以當(dāng)之。故所作詩類多商音,其于詞也亦然。余既刊其詞稿,復(fù)檢得詞話一種,附 錄卷末。兵燹之馀,多遭散佚,存者止此十一。右十二條中,未免持論有偏執(zhí)處,恐 不為填詞家所許。因欲存廬山面目,不為增減一字。覽者披其文,亦可得其概矣。
同治戊辰二月,戚士元識于鶴砂暑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