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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圃詞說 田同之

西圃詞說自序 余自少日即嗜長短音,每遇樂府專家,則磬折請益。忽忽數(shù)十年,沉困于制舉藝,不 暇兼及,兼及者惟承學聲詩,以遵吾家事耳。詞則偶一染指,不多為。今老矣,臥病 巖間,無所事事,復流連于宋之六十家中,勉強效顰,以寄情興。而又慮斯道淵微, 難云小技,自鄒、彭、王、宋、曹、陳、丁、徐,以及浙西六家后,為者寥寥,論者 亦寡。行見倚聲一道,訛謬相沿,漸紊而漸熄矣。故不自揣,于源流正變、是非離合 之間,追述所聞,證諸所見,而諸家詞話之初要微妙者,又復采擇之,參酌之,務求 除魔外而準正軌,以成此填詞之說。夫是說也,雖不敢謂窔奧之燭,而情文之蹠戾, 宮商之偭背,亦庶幾乎一知半解矣。咄咄填詞,豈小技哉。況詞有四聲五音清濁重輕 之別,較詩律倍難,且有詩所難言者,委曲倚之于聲,其旨愈遠。所謂假閨房之語, 通風騷之義,匪惟不得志于時者之所宜為,而通儒鉅公,亦往往為之。不然張文潛以 屈、宋、蘇、李譬方回,黃山谷以高唐、洛神方晏氏,亦從無疑二家之言為過情者, 咄咄填詞,又豈小技哉。脫復聞下十蒼蠅之聲,吾將以松風吹過矣。西圃田同之自序 。

宮調(diào)失傳 倚聲之道,抑揚抗墜,促節(jié)繁音,較之詩篇,協(xié)律有倍難者。上而三代無論,彼漢歌 樂府,具仿三百遺意,制有黃門、郊祀、鐃歌、房中諸樂章。延至六朝,以暨開元、 天寶、五代十國,尤工艷制。洎宋崇寧間,立大晟樂府,有一十二律、六十家、八十 四調(diào),調(diào)愈多,流派因之以別,短長互見。迨金、元接踵,遂增至一百馀曲。相沿既 久,換羽移商,宮調(diào)失傳,詞學亦漸紊矣。

詩馀為變風之遺 詞雖名詩馀,然去雅、頌甚遠,擬于國風,庶幾近之。然二南之詩,雖多屬閨帷,其 詞正,其音和,又非詞家所及。蓋詩馀之作,其變風之遺乎。惟作者變而不失其正, 斯為上乘。

詩詞之辨 從來詩詞并稱,余謂詩人之詞,真多而假少,詞人之詞,假多而真少。如邶風燕燕、 日月、終風等篇,實有其別離,實有其擯棄,所謂文生于情也。若詞則男子而作閨音 ,其寫景也,忽發(fā)離別之悲。詠物也,全寓棄捐之恨。無其事,有其情,令讀者魂絕 色飛,所謂情生于文也。此詩詞之辨也。

曹學士論詞 魏塘曹學士云:〔詞之為體如美人,而詩則壯士也。如春華,而詩則秋實也。如夭桃 繁杏,而詩則勁松貞柏也?!澈逼┳顬槊骺臁H辉~中亦有壯士,蘇、辛也。亦有秋實 ,黃、陸也。亦有勁松貞柏,岳鵬舉、文文山也。選詞者兼收并采,斯為大觀。若專 尚柔媚,豈勁松貞柏,反不如夭桃繁杏乎。

詩詞體格不同 詞與詩體格不同,其為攄寫性情,標舉景物,一也。若夫性情不露,景物不真,而徒 然綴枯樹以新花,被偶人以袞服,飾淫磨為周、柳,假豪放為蘇、辛,號曰詩馀,生 趣盡矣,亦何異詩家之活剝工部,生吞義山也哉。

李清照論詞 李易安云:〔五代干戈,斯文道熄,獨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,故有『小樓吹徹玉笙寒 』,『吹縐一池春水』之詞,語雖奇,所謂『亡國之音,哀以思』也。逮至本朝,祀 樂大備,又涵養(yǎng)百馀年,始有柳屯田者,變舊聲作新聲,出樂章集,大得聲稱于世, 雖協(xié)音律,而詞語塵下。又有張子野、宋子京兄弟,沈唐、元絳、晁次膺輩繼出,亦 時時有妙語,而破研討會何足名家。至宴元獻、歐陽永叔、蘇子瞻,學際天人,作為 小歌詞,直如酌蠡水于大海,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爾,又往往不協(xié)音律者,何也。蓋詩 文分平仄,而歌詞分五音,又分清濁輕重。且如近世所謂聲聲慢、雨中花、喜遷鶯, 既押平聲韻,又押入聲韻。玉樓春本押平聲韻,又押上去聲,又押入聲。夫本押仄聲 韻,如押上聲則協(xié),如押入聲則不可歌矣。王介甫、曾子固,文章似西漢,若作小歌 詞,則人必絕倒,不可讀也。乃知別是一家,知之者少。后晏叔原、賀方回、秦少游 、黃魯直出,始能知之。又晏苦無鋪敘。賀苦少典重。秦即專主情致,而少故實,譬 如貪家美女,非不妍麗,而終乏富貴。黃雖尚故實,而多疵病,如良玉有瑕,價自減 半矣。〕

王士禎論詞 漁洋王司寇云:〔自七調(diào)五十五曲之外,如王之渙涼州,白居易柳枝,王維渭城,流 傳尤盛。此外雖以李白、杜甫、李紳、張籍之流,因事創(chuàng)調(diào),篇什繁多,要其音節(jié)皆 不可歌。詩之為功既窮,而聲音之秘,勢不能無所寄,于是溫、韋生而花間作,李、 晏出而草堂興,此詩之馀,而樂府之變也。語其正,則南唐二主為之祖,至漱玉、淮 海而極盛,高、史其嗣響也。語其變,則眉山導其源,至稼軒、放翁而盡變,陳、劉 其馀波也。有詩人之詞,唐、蜀、五代諸人是也。文人之詞,晏、歐、秦、李諸君子 是也。有詞人之詞,柳永、周美成、康與之之屬是也。有英雄之詞,蘇、陸、辛、劉 是也。至是聲音之道,乃臻極致,而詞之為功,雖百變而不窮。花間、草堂尚已。花 庵博而雜。尊前約以疏。詞統(tǒng)一編,稍撮諸家之勝。然詳于萬,略于啟禎,故又有倚 聲續(xù)花間、草堂之后?!?/p>

詩詞風氣相循 詩詞風氣,正自相循。貞觀、開元之詩,多尚淡遠。大歷、元和后,溫、李、韋、杜 漸入香奩,遂啟詞端。金荃、蘭畹之詞,概崇芳艷。南唐、北宋后,辛、陸、姜、劉 漸脫香奩,仍存詩意。元則曲勝而詩詞俱掩,明則詩勝于詞,今則詩詞俱勝矣。

詩詞風格不同 詩貴莊而不嫌佻。詩貴厚而詞不嫌流露。之三者,不可不知。

王世貞論詞 王元美論詞云:〔寧為大雅罪人。〕予以為不然。文人之才,何所不寓,大抵比物流 連,寄托居多。國風、騷、雅,同扶名教。即宋玉賦美人,亦猶主文譎諫之義。良以 端之不得,故長言詠嘆,隨指以托興焉。必欲如柳屯田之〔蘭心蕙性〕,〔枕前言下 〕等言語,不幾風雅掃地乎。

宋人選詞尚雅 言情之作,易流于穢,此宋人選詞,多以雅為尚。法秀道人語涪翁曰:〔作艷詞當墮 犁舌地獄。〕正指涪翁一等體制而言耳。填詞最雅,無過石帚,而草堂詩馀不登其只 字,可謂無目者也。

鄒程村論兩宋詞 小詞不學花間,則當學歐、晏、秦、黃,歐、晏蘊藉,秦、黃生動,一唱三嘆,總以 不盡為佳。清真以短調(diào)行長調(diào),滔滔莽莽,嫌其不能盡變。至姜、史、高、吳,而融 篇煉句琢字之法,無一不備矣。案:此則見鄒程村詞衷。

云間諸公論詞 云間諸公,論詩宗初盛,論詞宗北宋,此其能合而不能離也。夫離而得合,乃為大家 。若優(yōu)孟衣冠,天壤間只生古人已足,何用有我。

辛柳詞佳處 今人論詞,動稱辛、柳,不知稼軒詞以〔佛貍祠下,一片神鴉社鼓〕為最,過此則頹 然放矣。耆卿詞以〔關(guān)河冷落,殘照當樓〕與〔楊柳岸、曉風殘月〕為佳,非是則淫 以褻矣。此不可不辨。

姜詞高潔 姜夔堯章崛起南宋,最為高潔,所謂〔如野云孤飛,去留無跡〕者。惜乎白石樂府五 卷,今已無傳,惟中興絕妙詞,僅存二十馀闋耳。

白石以后詞家 白石而后,有史達祖、高觀國羽翼之。張輯、吳文英師之于前,趙以夫、蔣捷、周密 、陳允衡、王沂孫、張炎、張翥效之后后。譬之于樂,舞箾至于九變,而詞之能事畢 矣。

詞與曲分 元時,中原人士往往沉于散僚,關(guān)漢卿為太醫(yī)院尹,鄭德輝杭州小吏,宮大用均臺山 長,沉困簿書,老不得志,而雜劇乃獨絕于時。自元迄明,詞與曲分,無復以詩馀入 樂府歌唱者,皆可為嘆息也。

明初作手 明初作手,若楊孟載、高季迪、劉伯溫輩,皆溫雅芊麗,咀宮含商。李昌祺、王達善 、瞿宗吉之流,亦能接武。至錢塘馬浩瀾以詞名東南,陳言穢語,俗氣熏入骨髓,殆 不可醫(yī)。周白川、夏公謹諸老,閒有硬語,楊用修、王元美則強作解事,均與樂章未 諧。

南北宋詞可論正變 詞始于唐,盛于宋,南北歷二百馀年,畸人代出,分路揚鑣,各有其妙。至南宋諸名 家,倍極變化。蓋文章氣運,不能不變者,時為之也。于是竹垞遂有詞至南宋始工之 說。惟漁洋先生云:〔南北宋止可論正變,桫可分工拙?!痴\哉斯言,雖千古莫易矣 。

填詞非小道 昔人云,填詞小道,然魯直謂晏叔不府為高唐、洛神之流,張文潛謂賀方回〔幽潔如 屈、宋,悲壯如蘇、李〕,夫屈、宋,三百之苗裔,蘇、李,五言之鼻祖,而謂晏、 賀之詞似之,世亦無疑二公之言為過情者,然則填詞非小道可知也。

填詞見性情 填詞亦各見其性情,性情豪放者,強作婉約主,畢竟豪氣未除。性情婉約者,強作豪 放語,不覺婉態(tài)自露。故婉約自是本色,豪放亦未嘗非本色也。

情景不可太分 弇州謂美成能作景語,不能作情語。愚謂詞中情景不可太分,深于言情者,正在善于 寫景。

詞須有寄托 詞自隋煬、李白創(chuàng)調(diào)之后,作者多以閨詞見長。合諸名家計之,不下數(shù)千萬首,深情 婉至,摹寫殆盡,今人可以不作矣。即或變調(diào)為之,亦須別有寄托,另具性情,方不 致張冠李載。

陳眉公論張柳蘇辛詞各有優(yōu)劣 陳眉公曰:〔幽思曲想,張、柳之詞工矣,然其失則俗而膩也。傷時吊古,蘇、辛之 詞工矣,然其失則莽而俚也。兩家各有其美,亦各有其病?!乘篂樵~論之至公。

沈伯時論詞要清空 樂府指迷云:〔詞要清空,不要質(zhì)實?!炒税俗质翘钤~家金科玉律。清空則靈,質(zhì)實 則滯,玉田所以揚白石而抑夢窗也。

詞以神氣為主 詞以神氣為主,取韻者次也,鏤金錯采,其末耳。

詞須縱橫入妙 詞之一道,縱橫入妙,能轉(zhuǎn)法華,則本來寂滅,不礙曇花。文學性靈,無非般若。頻 呼小玉,亦可證入圓通矣。

填詞要訣 填詞要訣無他,惟能去花庵、草堂之陣言,不為所役,俾滓窳滌濯,以孤技自拔于流 俗。綺靡矣,而不戾乎情。鏤琢矣,而不傷夫氣。夫然后足與古人方駕焉。

朱彝尊論詞 竹垞朱檢討云:〔宋人編集歌詞,長者曰慢,短者曰令,初無中調(diào)、長調(diào)之目。自顧 從敬編草堂詞,以臆見分之,后遂相沿,殊為牽率?!?/p>

花間調(diào)即是題 花間體制,調(diào)即是題,如女冠子則詠女道士,河瀆神則為送迎神曲,虞美人則詠虞姬 是也。宋人詞集,大約無題。自花庵、草堂,增入閨情、閨思、四時景等,深為可憎 。案:此則見詞綜凡例。

漁洋論溫為花間鼻祖 漁洋云:〔溫、李齊名,溫實不及李。李不作詞,而溫為花間鼻祖,豈亦同能不如獨 勝之意耶。古人學書不勝,去而學畫,學畫不勝,去而學塑,其善于用長如此?!?/p>

漁洋論花間草堂之妙 又云:〔或問花間之妙,曰:『蹙金結(jié)繡而無痕跡?!粏柌萏弥?,曰:『采采流水 ,蓬蓬遠春?!弧?/p>

漁洋論南渡諸家 又云:〔宋南渡后,梅溪、白石、竹屋、夢窗諸子,極妍盡態(tài),反有秦、李未到雖神 韻天然處或不及,自令人有觀止之嘆,正如唐絕句至劉賓客、杜京兆,妙處反進青蓮 、龍標一塵?!?/p>

宋尚木徵璧論宋詞七家 華亭宋尚木徵璧曰:〔吾于宋詞得七人焉,曰永叔秀逸,子瞻放誕,少游清華,子野 娟潔,方回鮮清,小山聰俊,易安妍婉。若魯直之蒼老,而或傷于頹。介甫之釗削, 而或傷于拗。無咎之規(guī)檢,而或傷于樸。稼軒之豪爽,而或傷于霸。務觀之蕭散,而 或傷于疏。此皆所謂我輩之詞也。茍舉當家之詞,如柳屯田哀感頑艷,而少寄托。周 清真蜿蜒流美,而乏陡健??挡膳艛⒄R,而乏深邃。其外則謝無逸之能寫景,僧 仲殊之能言情,程正伯之能壯采,張安國之能用意,萬俟雅言之能協(xié)律,劉改之之能 使氣,曾純甫之能書懷,吳夢窗之能疊字,姜白石之能琢句,蔣竹山之能作態(tài),史邦 卿之能刷色,黃花庵之能選格,亦其選也。詞至南宋而繁,亦至南宋而敝,作者紛如 ,難以概述矣?!?/p>

彭羨門論黃不及秦 彭羨門云:〔詞家每以秦七、黃九并稱,其實黃不及秦遠甚。猶高之視史,劉之視辛 ,雖齊名一時,而優(yōu)劣自不可掩?!?/p>

彭羨門論長調(diào)難于短調(diào) 〔長調(diào)之難于短調(diào)者,難于語氣貫串,不冗不復,徘徊宛轉(zhuǎn),自然成文。今人作詞, 短調(diào)獨多,長調(diào)寥寥不概見,當由寄興所成,非專詣耳?!嘲福捍藙t亦見金粟詞話。

鄒程村論用典 鄒程村曰:〔詞品云:『填詞于文為末,而非自選詩、樂府來,不能入妙。李易安詞 〔清露晨流,新桐初引〕,乃全用世說語?!挥薨丛~至稼軒,經(jīng)子百家,行間筆下, 驅(qū)斥如意。近則婁東善用南北史,江左風流,惟有安石,詞家妙境,重見桃源矣。〕

宗梅岑論詞以艷麗為工 宗梅岑曰:〔詞以艷麗為工,但艷麗中須近自然本色方佳。近日詞家極盛,其卓然命 世者,如百寶流蘇,千絲鐵綱。世人不解,謂其使事太多,相率交詆,此何足怪。蓋 尋常菽粟者,不知石砝海月為何物耳?!?/p>

彭羨門論作詞必先選料 〔作詞必先選料,大約用古人之事,則取其新僻,而去其陳因。用古人之語,則取其 清雋,而去其平實。用古人之字,則取其鮮雅,而去其腐俗。不可不知也。〕 案:此則見金粟詞話。

僻詞與長調(diào)作法 僻詞作者少,宜渾脫乃近自然。常調(diào)作者多,宜生新斯能振動。

沈東江論轉(zhuǎn)換處 沈東江曰:〔中調(diào)長調(diào)轉(zhuǎn)換處,不欲全脫,不欲明粘,如畫家開合之法,須一氣而成 ,則神味自足,以有意求之不得也?!?/p>

沈東江論衫字 又〔長調(diào)最難工,蕪累與癡重同忌,衫字不可少,又忌淺熟?!?/p>

沈東江論對句 〔詞中對句,正是難處,莫認作襯句。至五言對句,七言對句,使觀者不作對疑尤妙 ?!嘲福阂陨先齽t見劉體仁詞繹,非沈東江語。此則又見俞彥爰園詞話。

張炎論虛字 〔詞中語句,無論長短,不宜疊實,合用虛字呼喚,一字如正、但、任、況之類,兩 字如莫是、又還之類,三字如更能消、最無端之類,卻要用之得其所?!?/p>

張炎論字面 〔句法中有字面,蓋詞中有生硬字用不得,須是深加鍛煉,字字敲打得響,歌誦妥溜 ,方為本色語。如賀方回、吳夢窗皆善于煉字者,多于李長吉、溫庭筠詩中來。字面 亦詞中起眼處,不可不留意也?!嘲福阂陨隙t見詞源。

沈謙論詩詞曲不同 〔啟詩啟曲者,詞也,上不可似詩,下不可似曲。然詩與曲又俱可入詞,貴人自運。 〕

沈謙論小調(diào)中調(diào)長調(diào) 〔小調(diào)要言短意長,忌尖弱。中調(diào)要骨肉停勻,忌平板。長調(diào)要縱橫自如,忌粗率。 能于豪爽中著一二精致語,綿婉中著一二激勵語,尤見錯綜?!?/p>

沈謙論白描與修飾 〔白描不得近俗,修飾不可太文,生香真色,在離即之間,不特難知,亦難言?!?/p>

沈謙論偷聲變律之妙 〔小令、中調(diào)有排蕩之勢者,吳彥高之『南朝千古傷心事』,范希文之『塞下秋來風 景異』是也。長調(diào)極狎昵之情者,周美成之『衣染鶯黃』,柳耆卿之『晚晴初』是也 。于此足悟偷聲變律之妙?!?/p>

沈謙論古人語不相襲 〔徐師川『門外重重疊疊山,遮不斷愁來路?!?。歐陽永叔『強將離恨倚江樓,江水 不能流恨去?!还湃苏Z不相襲,又能各見所長?!?/p>

沈謙論填詞結(jié)句 〔鄒程村曰:『填詞結(jié)句,或以動蕩見奇,或以迷離稱雋,著一實語,敗矣??挡?〔正是銷魂時候也,撩亂花飛〕,晏叔原〔紫騮認得舊游蹤,嘶過畫橋東畔路〕,秦 少游〔游花無語對斜暉,此恨誰知〕,深得此法?!弧?案:以上六則見沈謙填詞雜說。

鄒程村論詠物 〔詠物貴似,然不可刻意太似。取形不如取神,用事不若用意?!?案:此則亦見鄒程村詞衷。

沈謙論作詞要點 〔詞要不亢不卑,不觸不悖,驀然而來,悠然而逝。立意貴新,設色貴雅,構(gòu)局貴變 ,言情貴含蓄,如驕馬弄銜而欲行,粲女窺簾而未出,得之矣?!?/p>

沈謙論二李是當行本色 〔男中李后主,女中李易安,極是當行本色?!嘲福阂陨隙t見沈謙填詞雜說。

賀裳論翻詞入詩 〔詞家多翻詩意入詞,雖名流不免。吾常愛李后主一斛珠末句云:『繡床斜憑矯無那 。爛嚼紅絨,笑向檀郎唾?!粭蠲陷d春繡絕句云:『閒情正人停針處,笑嚼紅絨吐碧 窗?!淮藚s翻詞入詩,彌子瑕竟效顰于南子?!?/p>

賀裳論詞中本色語 〔詞中本色語,如李易安『眼波才動被人猜』,蕭淑蘭『去也不教知,怕人留戀伊』 ,孫光憲『留不得、留得也應無益』,嚴次山『一春不忍上高樓,為怕見分攜處』, 觀此種句,即可悟詞中之真色生香。且『怕人留戀伊』,『為怕見分攜處』,兩『怕 』字用來妙不可方言,若用一『恐』字,亦未嘗說不去,然毫釐差,則千里謬矣。蓋 詞中雅俗字,原可互相勝負,非文理不背,即可通用,此僅可為解人道也?!?此則與詞苑叢談卷一所引詞筌語微異。

賀裳論述景 〔凡寫迷離之況者,止須述景,如『小窗斜日到芭蕉』、『半窗斜月疏鐘后』,不言 愁而愁自見。因思韓致光『空樓雁一聲,遠屏燈半滅』,已足色悲涼,何必又贅『眉 山正愁絕』耶?!嘲福阂陨先齽t見賀裳詞筌。

柴虎臣論詞 柴虎臣云:〔旨取溫柔,詞取蘊藉,昵而閨帷,勿浸而巷曲,浸而巷曲,勿墮入村鄙 。〕又云:〔語境則『咸陽古道』、『汴水長流』,語事則『赤壁周郎』、『江州司 馬』,語顥則『岸草平沙』、『曉風殘月』,語情則『紅雨飛愁』、『黃花比瘦』, 可謂雅暢。〕

董文友論詩詞曲界限 董文友流詞話曰:〔詞曲詩曲,界限甚分,似曲不可,而似詩仍復不佳,譬如擬六朝 文,落唐音固卑,侵漢調(diào)亦覺傖父。〕

鄒祇謨論詞不宜和韻 〔張玉田謂詞不宜和韻,蓋詞語句參錯,復格以成韻,支分驅(qū)染,欲合得離,如方千 里之和片玉,張杞之和花間,首首強協(xié),縱極肖,能如新豐雞犬,盡得故處乎?!?/p>

鄒祇謨論沈括體與回文體 〔詞有沈括體,有回文體。回文之就句回者,自東坡、晦庵始也。其通體回者,自義 仍始也?!嘲福阂陨隙t見詞衷。

王士禎論詩詞曲不同 〔或問詩詞曲分界,曰:『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』,定非香奩詩。『良 辰美景奈何天,賞心樂事誰家院』,定非草堂詞也?!嘲福捍藙t見花草蒙拾。

沈天羽論詞之定格 〔詞有定名,即有定格,其字數(shù)多寡、平仄、韻腳較然。中有參差不同者,一曰襯字 ,文義偶不聯(lián)暢,用一二襯字密按其音節(jié)虛實間,正文自在?!嘲福捍藙t沈天羽語, 見古今詞論。

王元美論正宗與變體 〔李氏、晏氏父子、耆卿、子野、美成、少游、易安,至矣,詞之正宗也。溫、韋艷 而促,黃九精而刻,長公麗而壯,幼安辨而奇,又其次也,詞之變體也?!?案:此則見王元美藝苑卮言。

袁籜庵論詞有三法 袁籜庵曰:〔詞有三法,章法、句法、字法,有此三者,方可稱詞。噫,難言矣?!?/p>

陳其年論馬浩瀾詞 陳其年云:〔馬浩瀾作詞四十年,僅得百篇,昔人矜慎如此。今人放筆頹唐,豈能便 得妤句?!?/p>

鄒祇謨化詞選須從舊名 〔大抵一調(diào)之始,隨人遣詞命名,初無定準,致有紛●。至花草粹編,異體怪目,渺 不可極?;蛞徽{(diào)而名多至十數(shù),殊厭披覽。此類宋人極多,張宗瑞詞一卷,悉易新名 ,近人亦多如此。故漁洋常云:『詞選須從舊名?!挥幸砸?。〕案:此則見詞衷。

鄒祇謨論詩詞之辨 〔詞之紇那曲、長相思,五方言絕句也。小秦王、陽關(guān)曲、八拍蠻、浪淘沙,七言絕 句也。阿那曲、雞叫子,仄韻七言絕句也。瑞鷓鴣,七言律詩也??顨埣t,五言古體 也。體裁易混,徵選實繁。故當稍別之,以存詩詞之辨。〕案:此則見詞衷。

彭孫遹論詞以艷麗為本色 〔詞以艷麗為本色,要是體制使然。如韓魏公、趙忠簡,非不忠心鐵骨,勛德才望, 照映千古。而所作小詞,有『人遠波空翠』,『柔情不斷如春水』,『夢回鴛帳馀香 嫩』,皆極有情致,盡態(tài)窮妍。乃知廣平梅花,政自無礙,豎儒輒以為怪事耳?!?/p>

彭孫遹論學柳之過 〔柳七亦自有唐人妙境,今人但從淺俚處求之,遂使金荃、蘭畹之音,流入掛枝、鶯 之調(diào),此學柳之過也?!嘲福阂陨隙t見金粟詞話。

顧璟芳論小令 顧璟芳云:〔詞之小令,猶詩之絕句,字句雖少,音節(jié)雖短,而風情神韻,正自悠長 。作者須有一唱三嘆之致,淡而艷,淺而深;近而遠,方是勝場。且詞體中,長調(diào)每 一韻到底,而小令每用轉(zhuǎn)韻,故層折多端,姿態(tài)百出,索解正自不易?!抄Z芳之論韙 矣。而專攻長調(diào)者,多易視小令,似不足以炫博奧。即遇小令之佳者,亦不免短兵狹 巷之譏。而豈知樂府之古雅,全以少許勝多許乎。且柔情曼聲,非小令不宜,較之長 調(diào),難以概論。而必欲以長短分難易,寧不有悖詞旨哉。

賀裳論秦黃優(yōu)劣 〔北宋秦少游妙矣,而尚少刻肌入骨之語,去韋莊、歐陽炯諸家,尚隔一塵。黃山谷 時出俚語,未免傖父。然『春未透,花枝瘦,正是愁時候』,新俏亦非秦所能作?!?案:此則見詞筌。

彭孫遹論史梅溪 〔南宋詞人如白石、梅溪、竹屋、夢窗、竹山,諸家之中,當以史梅溪為第一。昔人 稱其『分鑣清真,平睨方回,紛紛三變行輩,不足比數(shù)』,非虛言也?!?案:此則見金粟詞話。

辛稼軒壓倒古人 〔稼軒雄深雅健,自是本色,俱從南華沖虛得來。然作詞之多,亦無如稼軒者。中調(diào) 多,小令亦間作嫵媚語,觀其得意處,真有壓倒古人之意?!嘲福捍藙t見詞衷。

詞韻分上去 詞韻上去之分,判若黑白,其不可假借處,關(guān)系一調(diào),不得草草。古詞之妙,全在于 此,若總置不顧,而任便填之,則作詞何難,而必推知音者哉。

上去須相配 仄聲中兩上兩去,最所當避。蓋上聲舒徐和軟,其腔低。去聲激勵勁遠,其腔高。相 配用之,方能抑揚有致。

去聲重要 古人名詞中轉(zhuǎn)折跌宕處,多用去聲。蓋三聲之中,上入二者,可以作平,去則獨異。 故論聲雖以一平對三仄,論歌則當以去對平上入也。其中當用去者,非去則激不起。 用入且不可,斷斷乎勿用平上也。

唐詞多更韻之體 更韻之體,唐詞為多,有換至五六者,又有用平仄通協(xié)者,惟詞律所證,瞭如指掌。

群雅集序 錫鬯群雅集序云:〔詞曲一道,小令當法汴京以前,慢詞則取諸南渡。否則排之以硬 語,每與調(diào)乖,竄之以新腔,難與譜合。故終宋之世,樂章大備,四聲二十八調(diào),多 至千馀曲,有引、有序、有令、有慢、有近、有犯、有賺、有歌頭、有促拍、有攤破 、有摘遍、有大遍、有小遍、有轉(zhuǎn)踏、有轉(zhuǎn)調(diào)、有增減字、有偷聲。惟因劉炳所編宴 樂新書失傳,而八十四調(diào)圖譜不見于世,雖有解人,無從知當日之琴趣簫譜矣。〕

詞不能失腔 詩有韻,詞有腔,詞失腔,猶詩落韻。詩不過四五七言而止,詞乃有四聲五音均拍重 輕清濁之別。若言順律舛,律協(xié)方言謬,俱非本色?;蛞蛔治春希痪浣詮U,一句未 妥,一闋皆不光采,信戛戛乎其難矣。古人有言曰:〔鉛汞煉而丹成,情顥交而詞成 。〕指迷妙訣,當于玉田、夢窗間求之。

陸文圭跋詞源 詞與辭字通用,說文云:〔意內(nèi)而方言外也。〕意生言,言生聲,聲生律,律生調(diào), 故曲生焉?;ㄩg以前無雜譜,秦、周以后無雅聲,源遠而派別也。張玉田著詞源泉上 下卷,推五音之數(shù),演六六之譜,按月記節(jié),賦情詠物,自稱得聲律之學,馀情哀思 ,聽者淚落。昔柳河東銘姜秘書,閔王孫之故態(tài),銘馬淑婦,咸謳者之新聲,言外之 意異,世誰復知者。案:此則見陸文圭詞源跋。

嘯馀譜多誤 士大夫貼括之外,惟事于詩,至于長短之音,多置不論。即間有強作解事者,亦止依 稀彷佛耳。故維揚張氏據(jù)詞為圖,錢塘謝氏廣之,吳江徐氏去圖著譜,新安程氏又輯 之,于是嘯馀一譜,靡不共稱博●,奉為章程矣。而豈知觸目瑕瘢,通身罅漏,有不 可勝言哉。

賀裳論作長調(diào) 〔作長調(diào)最忌演湊。須觸景生情,復緣情布景,節(jié)節(jié)轉(zhuǎn)換,秾麗周密,譬之織錦家, 真竇氏回文梭矣。〕案:此則見詞筌。

嘯馀譜不可守 詩馀者,院本之先聲也。如耆卿分調(diào),守齋擇腔,堯章著鬲指之聲,君特辨煞尾之字 ,或隨宮造格,或遵調(diào)填音,其疾徐長短,平仄陰陽,莫不守一定而不移矣。乃近日 詞家,謂詞以琢句練調(diào)為工,并不深求于平仄句讀之間,惟斤斤守嘯馀一編,圖譜數(shù) 卷,便自以為鐵板金科,于是詞風日盛,詞學日衰矣。

拗句不可改 詞中有順句,復有拗句,人莫不疑拗而改順矣。殊不知今之所疑拗句,乃當日所謂諧 聲協(xié)律者也。今之所改順句,乃當日所謂捩喉扭嗓者也。但觀清真一集,方氏和章, 無一字相違者。如可改易,彼美成、千里輩,豈不能制為婉順之腔,換一妥便之字乎 。且詞謂之填,如坑穴在前,以物實之而恰滿,倘必易字,則枘鑿背矣,又安能強納 之而使安哉。

詞以諧聲為主 自沈吳興分四聲以來,凡用韻樂府,無不調(diào)平仄者。至唐律以后,浸淫而為詞,尤以 諧聲為主,平仄失詞,即不可入調(diào)。周、柳、萬俟等之制腔造譜,皆按宮調(diào),故協(xié)于 歌喉。以及白石、夢窗輩,各有所創(chuàng),未有不悉音理而可造格律者。今雖音理失傳, 而詞格具在,學者但依仿舊作,字字恪遵,庶不失其中矩矱耳。

曲調(diào)不可入詞 曲調(diào)不可入詞,人知之矣。而八犯玉交枝、穆護砂、搗練子等,亦間收金、元通于詞 曲者,何也。蓋西江月等,宋詞也,玉交枝等,元詞也,搗練子等曲,因乎詞者也, 均非曲也。若元人之后庭花、乾荷葉、小桃紅、天凈沙、醉高歌等,俱為曲調(diào),與詞 之聲響不侔。況北曲自有譜在,豈可欄入詞譜,以相混淆乎。

詞曲之所以分 或云:〔詩馀止論平仄,不拘陰陽。若詞馀一道,非宮商調(diào),陰陽協(xié),則不可入歌固 已?!车谔啤⑺我詠?,原無歌曲,其梨園弟子所歌者,皆當時之詩與詞也。夫詩詞既 已入歌,則當時之詩詞,大抵皆樂府耳,安有樂府而不協(xié)律呂者哉。故古詩之與樂府 ,近體之與詞,分鑣并騁,非有先后。謂詩降為詞,以詞為詩之馀,詞變?yōu)榍郧?為詞之馀,殆非通論矣。況曰填詞,則音律不精,性情不考,幾何不情文蹠戾,宮商 蹠背乎。于是知古詞無不可入歌者,深明樂府之音節(jié)也。今詞不可入歌者,音律未諳 ,不得不分此以別彼也。此詞與曲之所以分也。然則詞與曲判然不同乎。非也。不同 者口吻,而無不同者諧聲也。究之近日填詞者,固屬模糊。而傳奇之作家,亦豈盡免 于齟齬哉。

詞譜不如以宮調(diào)分 詩變而為詞,詞變而為曲,歷世久遠,聲律之分合,均春天之高下,音節(jié)之緩急過度 ,不得盡知。至若作家才思之淺深,初不系文字之多寡。顧世之作譜者,皆從歸自謠 ,銖累雨積及鶯啼序而止。中有調(diào)名則一,而字之長短分殊,安能各得其所。莫如論 宮調(diào)之可知者敘于前,馀以時代論先后為次序,斯世運之升降,可以知已。

詞調(diào)可以類應 詞調(diào)之間,可以類應,難以牽合。而起調(diào)畢曲,七聲一均,旋相為宮,更與周禮大司 樂三宮、漢志三統(tǒng)之制相準。須討論宮商,審定曲調(diào),或可得遺響之一二也。

浙西六家詞 本朝士夫,詞筆風流,自彭、王、鄒、董,以及迦陵、實庵、蛟門、方虎、并浙西六 家等,無不追宗兩宋,掉鞅后先矣。而其間惟實庵先生,不習閨闈靡曼之音,既細詠 之,反覺嫵媚之致,更有不減于諸家者,非其神氣獨勝乎。由是知詞之一道,亦不必 盡假裙裾,始足以寫懷送抱也。

鄒祇謨論張程二譜之誤 〔今人作詩馀,多據(jù)張南湖詩馀圖譜,及程明善嘯馀譜二書。南湖譜不無魚豕之訛, 且載調(diào)太略,如粉蝶兒與惜奴嬌本系兩體,但字數(shù)稍同及起句相似,遂誤為一體。至 嘯馀譜,則舛錯益甚,如念奴嬌之與無俗念、百字謠、大江乘,賀新郎之與金縷曲, 金人捧露盤之與上西平,本一體也,而分載數(shù)體。燕春臺之即燕臺春,大江乘之即大 江東,秋霽之即春霽,棘影之即疏影,本無異名也,而誤仍訛字?;蛄袛?shù)體,或逸本 名,甚至錯亂句讀,增減字數(shù),強綴標目,妄分韻腳。又如千年調(diào)、六州歌頭、陽關(guān) 引、帝臺春之類,句數(shù)率皆淆亂。成譜如是,學者奉為金科玉律,迄無駁正,不亦誤 乎?!嘲福捍藙t見詞衷。

詞律與詞譜 宋元人所撰詞譜流傳者少。自國初至康熙十年前,填詞家多沿明人,遵守嘯馀譜一書 。詞句雖勝于前,而音律不協(xié),即衍波亦不免矣,此詞律之所由作也。其云得罪時賢 , 蓋指延露而方言,匪他人也。如鶯啼序創(chuàng)自夢窗, 一定難移,當遵之。首句定是 六字起,次段第二句必用四仄,乃為定體。首段第五第六,二七字句,斷不可對,詞 律逐句考訂,實為精詳。而延露夏一闋,竟改為四字起。簾幕重重二句,竟且作對。 至〔薄鉛不御〕四字中夾一平,尤為大誤。故浙西名家,務求考訂精嚴,不敢出詞律 范圍之外,誠以詞律為確且善耳。至于欽定詞譜,雖較詞律所載稍寬,而詳于源流, 分別正變,且字句多寡,聲調(diào)異同,以至平仄,無不一一注明,較對之間,一望瞭然 。所謂填詞必當遵古,從其多者,從其正者,尤當從其所共用者,舍詞譜則無所措手矣。